睡夢裏,她眉頭未鬆,神情痛苦,一臉的憔悴,嘴唇蒼白無色,翻來覆去,口中仍斷斷續續喚著他的名字。
之前或許曾因為她的執著有過幾絲小小的觸動,而今見她把自己的位置擺在同親人相等之處,不得不說,此時此刻百裏心中確是十分感動,定定望著她,連眼神都不由自主變得溫柔起來。
七夏嗆了一口氣,難受地咳了幾聲。
“百裏大哥……”
百裏坐在床邊,將她手握住,輕聲道:“在這兒。”
……
忙了一宿,直到第二日七夏燒才退去,窩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吃肉粥。
她足足餓了二天,胃裏空得都不剩什麼了,光一碗粥著實不夠塞牙縫。但季子禾又說她脾胃尚虛,吃不得大魚大肉,隻能灌這些清淡的。
盯著她老老實實把藥喝完,擁著被衾睡下,百裏這才抽身離開。
回到書房,將借來翻看的那幾本舊檔收拾好,以細繩裹於油紙間,門外忽響起窸窣的腳步聲,還沒等抬頭,梅傾酒張口就問:
“小七怎麼樣了?”
他又垂首整理,“沒事,燒已經退了。”
“那就好。”梅傾酒鬆了口氣,神情稍稍緩和些許,隨即又肅然起來,“我說,小七這虧咱們可不能白吃啊!”
“我知道。”他把書冊重重往桌上一放,“啪”的一下,濺起不少浮灰。
極少見百裏臉色難看到如此地步,梅傾酒咽了咽唾沫,心下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雖……雖說不能白吃虧,你也別太衝動,這……這好歹人家還是個郡主,要是突然之間沒了,你可不好交代。”
“笑話。”百裏甚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像是這麼沒腦子的人麼?”
梅傾酒嘿嘿直笑,搓了搓手:“是、是……小人目光短淺,不如百裏大將軍深謀遠慮,慚愧慚愧。”
他收回視線,取了火漆在油紙包上密密封固,骨節卻因為用力而淺淺泛出白色。
良久低低道:“別以為我不敢動她。”
這話聽著背脊發涼,梅傾酒心虛地朝百裏看了一眼,竟莫名同情起某位郡主來。
廂房內點著安神香,味道極淡,但寧神效用甚好,聞著便感到舒心。
季子禾輕手輕腳推門進屋,因怕吵著床上的人午睡,他連關門都費了很大一番勁,沒讓其發出一點聲響來。
七夏雖是昨晚就睡了一夜,早上也醒得遲,但午飯吃過藥後又倒頭開始睡。知道她這是病未全好的症狀,季子禾小心在她床沿坐下,抬手去把脖頸處的脈象。聽了一會兒,發現脈搏比昨日有力多了,他緩緩撤回手。
昨晚葉溫如告訴他,沐浴的時候,在她臂膀上還見到幾處淤青,幸而別的皮外傷不多。男女有別,即便是大夫,他亦不好替她細看,也不知傷的重不重。
伸手從她臉頰邊輕輕拂過,眼底下的一圈青黑在煞白如紙的麵容中尤其顯眼。
短短幾日,她看著好像瘦了許多,初見時還是圓臉,折騰了三次,如今下巴都開始變尖了。夢裏還在百裏百裏叫個沒完,真不知此人到底有什麼好的。若沒有他,她大約也不必吃如此多的苦……
季子禾心疼地替她將散在唇角的青絲挽到耳邊,然後又緊緊握上拳頭。
以往隻在朝臣嘴中隱約聽說過浚儀囂張跋扈之舉,竟沒想到會蠻橫到這個地步。欺負旁人也就罷了,他再三示意,她卻視若無睹,簡直不將他放在眼裏。
季子禾眉峰漸蹙。算起來,浚儀雖不是太子身邊的,但安親王卻是個閑散之人,既非是三皇子一派也非是四皇子一派,要想隨意給他冠上一個名頭應當也不是難事。
思及如此,他在心中兀自計劃,信手捏了被衾替七夏仔細蓋好。
*
一夜風雨,早起時院中滿是落葉,鋪了厚厚的一層。
浚儀郡主倚著美人靠,一麵看池子裏紅黃花色的遊魚,一麵瞧著遠處賣力掃葉子的家仆,著實是有些閑得發慌。
這些時日過得太平靜了,派人去百府上打聽,隻說他們一幹人等找了大夫在醫治,忙得不可開交,本以為百裏過不了多久就會來找她興師問罪,可眼下五六天過去了還是一點風聲也沒有。
想必這個人亦是個雷聲大雨點兒小的,盡會虛張聲勢,沒什麼真本事。
拿著團扇悠悠扇了一陣,她信手撚起一塊雙色豆糕,不過隻吃了一口便皺著眉放下。奇怪,明明都是豌豆黃所做,怎麼那丫頭的吃起來就能入口即化,融軟清香……她家的廚子可是禦廚,這宮裏的菜式,市井之地根本無處購買,她如何會做?
正狐疑之際,那邊月洞門外,一個丫頭急匆匆朝她走來。
“郡主,郡主……”
浚儀直起身,語氣不耐:“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是……世子。”丫頭打量她臉色,小聲道,“世子回來了。”
“我哥?”她不得其解,思忖著看向別處,喃喃自語,“奇怪,他回來做什麼?”
帶著丫頭一路回到廳堂,果然見得秦陽林在其間往複踱步,兩手摩挲,滿頭大汗,一副萬分焦急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