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韶墨早知,這一覺不會睡得太舒坦。
第二日一早,初一便急急來報,何絮然找上門來了。
初一一臉憤懣道:“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她怎麼還敢來!”
尹韶墨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十六歲的年紀,皮膚光潔如玉,不是那般縱橫交錯的醜陋形容。
她還記得刀子在臉上一遍一遍割過的感覺,至今憶起都令人齒關發顫。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可好受?藏了這麼多年,終於要露出真麵目了麼?
她起身,提起裙裾,在初一的攙扶下一步步往小書房走。
何絮然站在書房內,聽見響動轉過身來,春日和暖,她卻在脖間圍了條紗巾,厚厚纏了一圈,怎麼看都怪異。
尹韶墨冷冷一笑,道:“絮然,你我相識多年,我萬萬不曾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她先發製人,何絮然愣了一愣,道:“你說我?”
尹韶墨麵色難看得很,欲言又止,最終隻道:“你中意那傅公子便罷了,何必老是推諉於我,特意將我約出去,卻隻為讓我看你們行此等齷齪之事。”她像是不願回想,別過臉去,冷道:“你我感情雖好,這種事也需避開旁人,絮然,你過分了。”
何絮然一口氣提了上來又生生咽下,一張臉憋得通紅。
她早上才自畫舫中醒來,一地狼藉,她與傅南非相擁而眠,身上光無一物。
分明是給尹韶墨的藥,怎的到了自己這裏?她自己倒的茶,絕不會出錯。她死死盯著尹韶墨,她麵上卻坦蕩一片,隱隱帶著嫌惡,像是真的傷心至極。
何絮然壓著火氣道:“綠袖那死丫頭呢?”
尹韶墨揉揉額頭,疲累至極的樣子道:“絮然,自己家裏的事便關起門來解決吧,無論是傅南非,還是綠袖,你要如何,都是你的事。切莫再牽扯到我了。”
何絮然還待說些什麼,尹韶墨支著額頭坐下,萬分疲累的樣子道:“昨日不慎崴了腳,有什麼事日後再說吧,初一,送送何姑娘。”
她轉身便走,也不管身後何絮然的臉色難看成什麼樣子,一瘸一拐地往臥房去了,後麵響起幾聲爭執聲,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依著何絮然的性子,必然要將此事瞞下來。可是此事瞞得下來麼?
尹韶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冬日寒風,冰寒入骨。
大鄴城內近日有兩樁喜事。
其中一件嘛,早前已有了消息,大將軍楚雲江向城內首屈一指的商賈之家尹氏之女求了親,婚期已初初定在下月十五。
而這另外一樁嘛,是喜事,卻也是笑話。
何大人的女兒何絮然,在春種節的第二日清晨,被人目睹衣衫淩亂自一畫舫離開,其後一男子接著跑出來,同樣的衣衫不整。
沒幾日,便聽聞何府新定了門親事,對方乃是最近京中小有名氣的一個窮酸書生。
何尹兩家向來交好,而兩家的女兒也是清一色的麗質天生,在大鄴城內是有名的一對姐妹花。
一時之間城內諸人茶餘飯後談論的都是此事,都道何大人家風嚴,誰想竟出了這麼個敗壞家風的女兒。果然不同人不同命,看何尹兩家的女兒便知。
初一將以上轉述給尹韶墨的時候,她正翹著腳,窩在軟榻上,看著手中的兵書看得認真。
聞言,也隻淡道:“何府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初一搖頭,“何府這幾日一直閉門謝客,哼,可憐了何大人,一世名聲毀在這麼個女兒身上。”
她忙活了一陣手中的活計,忽道:“小姐,今日姑爺又來了,和之前一樣,隻留了藥,坐了片刻就走了。”
尹韶墨放下書卷,“怎麼不喊我?”
初一眯起眼睛揶揄笑道:“小姐想姑爺啦?”
見尹韶墨作勢要打,她立刻正色道:“姑爺說了,小姐害羞,他還是不見了。”
這人。
尹韶墨重新拿起書卷,眼前卻浮現那日夜色下他一本正經的臉。
一本正經地抱著自己,問要不要送進去。
一本正經地站在門前,一再確認真的不用送自己進去。
少年將軍,一戰成名。
她對楚雲江了解不多,前世是一無所知,在嫁給傅南非之後,更是與外界接觸甚少。今世則是聽說的大部分內容都來自初一。
十二歲進軍營,十六歲封將,帶著五萬人馬攻下敵軍一座城,單槍匹馬取了對方大將的首級。
如今他不過二十歲,已是久經沙場了。看他始終儀態沉穩,一眼便知是可靠之人。
她心中有些亂,前世種種仿若走馬燈旋轉不休,被自己拒了婚,還特地跑來認真詢問。受了這樣的侮辱,還肯盡心盡力幫自己。
他真的,隻是因為自己的樣貌麼?
尹韶墨不信。
哪裏有男子,肯不計回報地待一個令自己蒙受奇恥大辱的女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