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目光渾濁,沒有反應。
再大的仇再多的怨,都能被時間磨滅,但過不了那個坎,做不到原諒的,反而是他自己。
他沒有身份,更沒有臉去見任何人。
沐鈞年也曾叱吒商場,也曾雷厲風行,多少商界精英望之興歎的厲害人物,他曾有著令所有人豔羨的沉穩睿智,也有著令人著迷的五官,可惜在他未過不惑之時就接連因為婚姻、因為家醜而一落到底,誰也不再關注他。
迪雅君看得出,哪怕他此刻如此滄桑,哪怕目光渾濁,但他腦子裏對一切都是清醒的。
“您要走也行,明天吧,等徹底痊愈?”迪雅君退了一步道。
老人沒說話。
迪雅君才跟他一同坐回病床,“沐叔叔,您是不是一直都在關注家裏的事?”
隻有他自己知道,最近一直沒見沐司暔了,也沒見老太太出過門,連沐寒聲和傅夜七也沒了影,所以他活動頻繁的找尋,知道他們在照顧迪雅君,本想看一看能不能見到,哪想成了現在這樣?
倒也好,知道小兩口是去度蜜月了,也知道老太太隻是帶著沐司暔去了第一島,並非重病或者出了什麼事。
晚餐時,迪雅君依舊陪著老人,良久放慢動作,微微抿唇看了他,“沐叔叔……我能不能問問,當年到底發生什麼了?”
老人的動作頓住了,但沒有看她,也依舊不跟她說話,片刻後又開始不急不緩的吃飯。
迪雅君皺了皺眉,“我也是有孩子的,能理解作為母親對兒女的感情,就算老夫人當年那麼做了,這些年她在心裏沒少念著您,尤其她現在年紀大了,看著孫兒們美滿,唯獨缺了您這塊,不可能不惦念,都過去了這麼久,哪怕當年您有錯,這麼多年過去,老夫人會原諒您的。”
她過去和老夫人聊天,哪怕老太太不明說,但如今子孫繞膝,最掛心的一定是沐叔叔,當年將他逐出家門,杳無音信才更讓人有念。
“你吃吧。”終於,老人低低的一句,然後又再沒了下文。
他剛要起身時,迪雅君忽然叫住他:“沐叔叔!”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才道:“如果……如果嬸子還在,您會願意盡一切可能贖罪,和家裏團圓麼?”
老人脊背僵硬,轉過身時滄桑臉上帶著震驚和希冀,但不過幾秒,他自己率先清醒過來,渾濁的眼底一片嘲諷。
當年的車禍,曆曆在目,他瘋了似的想把她從血泊裏抱出來,可除了染了一身猩紅,再沒有別的結果。
迪雅君皺了眉,她看到了老人微微顫抖的指尖,她沒有再說下去,也許他需要時間。
…。
老太太壽宴前三天,藍老爺子就打電話過來。
“她想過去給老夫人祝壽,所以,我會帶著她提早兩天過去,路途上也多些時間緩緩。”
老太太自是非常高興,“你放心,我讓寒聲去張羅,讓醫生隨時候著不會讓她出事。”
采姨最近身體不是特別好,在第一島就每天有醫生待命,來了榮京自然不能馬虎。
藍家又一次全員出動趕往榮京。
最高興的除了老太太,大概就是沐司暔了,又可以看到kiwi,不過有一點遺憾:因為人口眾多,藍家不會住在玫瑰園,而是回藍修的灣流彙別墅住。
夜七看出了兒子的心思,目光又挪回書上淡笑。
果然聽沐司暔認真考量後申請:“媽咪,我能住到灣流彙麼?”
她從書中抬頭,好笑,“你把一幫孩子都聚在玫瑰園了,結果自己跑去灣流彙?”
“不行我就把大部隊帶到灣流彙去。”沐司暔微微挑眉。
這顯然不妥,“采姨身體不好,一幫孩子過去了多吵?”
這時候坐在陽台小角落裏思考人生的沐司彥終於把視線從窗外轉回來,和他哥哥相似的酷,白皙的小臉蛋,嘴唇粉得比女孩還好看,淡淡的動了一下,說:“還不如把kiwi帶過來,省人力。”
比帶一個大部隊強。
夜七忍下淡笑,轉頭看了司彥,“叫kiwi姐姐。”
一幫孩子之間一個個的都不分大小,隻叫蘇衍為哥哥,其他都喊名字,筱筱兒最吃虧。
沐司彥抿了抿唇,沒改口,又恢複‘深沉’了。
沐司暔若有所思,忽然說:“媽咪,我怎麼感覺,以後我一定是受欺負的那個。”
八爺哪能受欺負呢?
可人家分析得也尤其在理。
“媽咪你想啊,司彥這家夥這麼聰明,跟我又最像,一經我調教準是無懈可擊;司景和蘇衍呢,搞不好就是最腹黑的紳士,裝得一臉好儒雅,內涵墨水多著呢;其他都是女孩子,我總不能欺負她們吧?”說罷又自言自語,“幸好還有個顧城供我收拾。”
前邊說得是令人失笑,遭來三個弟弟一致讚同的眼神,隻有筱筱兒笑,“姐姐肯定不欺負你。”
至於後一句,夜七看了看兒子,稍微斟酌了會兒,才道:“瑾兒,你最近對顧城幹什麼了?”
上一次的事,大人看起來沒事了,估計小孩還記著呢。
沐司暔卻勾勾嘴角,“沒有啊,沒到時候呢。”
瞧這語氣,還有預謀有計劃的?
不過她放下了書,略微語重心長,“顧城呢從小沒見過他爸爸,他媽媽的教育方式可能有些欠缺,這不能完全怪他,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試著跟他交個朋友,說不定他就進步了,你又多了個不錯的小夥伴是不是?”
沐司暔著實不這麼認為,不過率先說話的是蘇衍。
他看了看她,“小姨,你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麼?”
沐司暔跟著點頭,給了蘇衍一個讚的眼神,形容得太貼切了!
“媽咪,我呢,沒那麼偉大,去教人回歸正道,也不缺這麼個朋友。”沐司暔很老成的道,“您是沒見顧城自以為的優越感,整天吹著安家多厲害,拿著我玩過時的玩具嘚瑟,也就能糊弄那些小孩。”
反正沐司暔都知道,但也的確從來沒揭穿過,也沒嘲弄過顧城,除了顧城欺負到頭上的時候。
是這樣麼?
她微微挑眉,沒說什麼了。
樓下。
辛溪剛午休醒來,沐欽和沐寒聲都有事出去了,睡到疲憊的她隻好自己起來找吃的。
之前沒什麼感覺,最近食欲越來越猛,除了睡,基本都在吃,而且饞的要命。
夜七從樓上下去時正好見了辛溪從廚房出來,一眼看去,垂頭喪氣。
“怎麼了?”她停了腳步看著辛溪。
辛溪癟癟嘴,“居然沒找到吃的。”
有吃的,但不是她想吃的。辛溪一手撫著肚子,見對麵的人穿了清爽絲質的西服裙,知道是要出去,忽然眼前一亮,快步上前,“七姐,要不你給我帶點好吃的回來?”
經曆過這個時段,夜七當然知道孕婦饞嘴是一種什麼樣的煎熬。
不過她笑了笑,“沐欽不會修理我?”
“他敢!”辛溪一臉強勢,隨即我樂她的手,“七姐最好了,我一會兒列個單子發你手機上!”
她微微失笑,“我走了,孩子們都在樓上呢。”
“放心吧,我上去陪他們。”辛溪爽快的笑著。
在一樓環視了一周,也沒看到老太太,估計又和洛敏出去了,然後哼著不成曲的調子上樓跟一群小孩消遣時光。
…。
老太太大壽在即,看起來一切都是美好的。所有人都盡力在這兩天把事情安排妥當,好過兩天專心陪老太太過壽。
夜七走出玫瑰園,自己開車上路,清亮明媚的陽光打在車窗上她也不嫌熱,還開了窗戶,偶爾搭出半截藕臂。
車子剛駛出玫瑰園保衛處,車載電話接到了沐寒聲的短訊:“出門了?”
她清淺一笑,都說夫妻之間鬧過別扭,往往要比先前更濃情,好似是這樣。
幹脆戴上藍牙給他打了電話過去。
沐寒聲接的很快,但剛接通,她就聽出了他在開會,背景裏還有蘇曜略微深沉的聲音。
皺了一下眉,她打的不是時候。
不過他微微帶笑的開了口:“不用掛。”
魯旌抬頭看了看,倒沒什麼異樣表情,因為習慣了。
別人就不一樣了,按說現在的會議氣氛並不輕快,坐在主位的沐寒聲卻看似閑適的握著手機,指尖偶爾在屏幕跳動。
那樣子,不得不說像極了猶在熱戀裏的青年。
這也就罷了,這會兒竟還悠然打電話去了,可誰也不敢吭一聲,隻能由著他,畢竟魯旌還在那兒站著呢。
通過聽筒,她聽得到沐寒聲走路時皮鞋跟輕微的敲擊聲,穩健、規律,不過她也聽到了背景裏略微的爭執聲。
等沐寒聲問話時,她才不答反問:“會議不順利?”
男人低醇的嗓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小事。”
她皺了皺眉,“趙霖競選不順?”
這會讓沐寒聲忍不住笑,對她是糊弄不過去的,幹脆倚在了落地窗前,單腳支地,一腳微微曲起,皮鞋點地,半點不著急會議室裏的蘇曜會頂不住。
片刻,才傳來沐寒聲低沉好聽的嗓音:“奶奶壽宴,送點什麼好?”
夜七沒忍住,含蓄的翻了個白眼,“說正事呢!”
嗯……沐寒聲棱角微垂,薄唇含笑微微彎著,“放心,僅憑實力,趙霖上位毋庸置疑,哪怕憑人脈,誰能比過他?”
幸好沐寒聲這話沒給別人說,也太刺激人了。
但這是事實啊,和趙霖比,誰不知道這事實?如果連實力都比不過趙霖,那人脈和勢力就最好別提了。
趙霖身後有總統落了她都不落的金牌翻譯,有現任總統,更有低調卻懾人的沐寒聲,更別說人家娶了沐家唯一的千金,拿什麼比?
但這些東西,趙霖從來不拿來作為自己的資本,他做的隻是保持實力,提高能力。
好半天,她才點了點頭,“也是。”
好久沒碰政界的事,說實話,她覺得這樣的狀態很舒適。
車子已經緩緩駛過郊區高速,她才回答沐寒聲的前一個問題,道:“奶奶什麼都不缺,送禮倒不如琢磨琢磨她老人家喜歡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