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瑤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都瞬間投向了角落裏的長敬。
長敬長這麼大頭一次遇到這麼尷尬的場景,正不知該說什麼好,就見吳杳從人群裏走了出來,替他解圍。
“這位便是我舉薦參見今日織者考核的人,他叫李長敬。”
吳杳平淡無波地語氣奇異地讓長敬回了神,緩步從角落裏走出,露出招牌笑容。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林瑤見長敬微微笑著不說話,舉手投足間也不慌促,倒露出幾分風采來,便又動起了心思,“你就是要參加考核的人呀?哥,那我們也做考官好不好?”
林奕看著拽著自己衣袖撒嬌的妹妹皺了眉,“別胡鬧,我們是來交流的。”雖然師父在他們臨行前是說了要順便看看這家夥的資質,但明麵上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考校新人也是人家的職權範圍,他們若是硬要插一手便是越俎代庖了。
吳杳雖然心下極其討厭這種無謂的一語雙關,但麵上卻不能露出分毫,“諸位都是貴客,也是同僚,都請上座吧。”她沒有說可還是不可,隻領了眾人上了二樓,平時閣內織者的修習處。
長敬生出幾分不知者無畏的勇氣來,默默地走在眾人的身後,最後一個上了二樓。拐角處,吳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隔著帽簷看了長敬一眼,幾不可查地一點頭。長敬心中沒來由的一暖。
二層也有許多隔間,每間屋子看著都不大,但一走進去又是一番別有洞天,空曠的出奇。
屋內什麼擺設都沒有,四麵環繞的不是牆壁,而是棱鏡。層層鏡麵反射出無數的空間來,讓人感覺好像一下誤入了異世界,不知身處何地。
長敬克製住了自己東張西望,隻看著吳杳一人,也隻有吳杳能決定他將麵對什麼樣的考核。
“我會讓你進入沉睡狀態,以幻夢術即時展現你的夢境,並在其中給你指示,你隻需要按照我的指示嚐試控製自己的行為,並走出這個夢境即可。”
五大控夢術分別是儲夢術、取夢術、幻夢術、織夢術、凝夢術,修習其中任何一種術法都需要修習者具有較強的精神力,方能控製自己穿梭於各類夢境之間,施展作為。如若自己都控製不了自己,就更遑論控製他人的夢境了。
因此,織者的入門考核便是通過讓考核者在自己的夢境中,嚐試發揮控製力。
這與此前長敬在他人夢境外化形成的幻夢中或是暗境中控製自己破夢截然不同。在他人的幻夢中時,你的行為是自由的,而在自己的夢境中,夢主的行為是夢元之力控製的。
當人沉睡時產生的夢元之力有兩部分組成,分別是靈元與精神力。靈元的強弱決定了夢境的內容平淡或複雜與否,而精神力強弱就決定了夢主對自己的夢境有多大的控製力。
但長敬是個特例,他不懂什麼靈元和精神力,他隻知道一件事。
長敬聽完吳杳的試題,哭笑不得道:“我睡著時並不會入夢。”
眾人乍一聽都有些驚訝,但反應奇快的林瑤立即道:“人哪有不會做夢的,你定是記性太差,總忘記了自己做過何夢。”
長敬看向林瑤,沒有辯駁,或者說他也不知道如何辯駁,這是個他自己都未解的秘。
“我可以試試嗎?”
溫柔如水的聲音從林瑤身旁響起,是趙清語。她似有些羞澀,微微上前一步,朝向吳杳輕聲解釋道:“我的天賦是探夢,可以不借助儲夢枕從人的記憶中探知往夢。”
此言一出,雲陵隊伍中的人都沒有太大反應,顯然是早已知曉,林瑤還有些不屑的神色,但吳杳這邊的人皆有些驚訝。
果然是人外有人。
要知道,在澹台女發明五大控夢術之前,正是因為有了儲夢石,才有了開解夢境之謎的第一把鑰匙。在此基礎之上,澹台女研究出的儲夢術依舊需要以儲夢石為唯一載體,方能記錄下人的夢境,幾日不散,這才有了取夢術施展的空間。
趙清語所說的探夢,可以說是一定程度是打破了儲夢石作為載體的限製,可以直接從人的記憶中探知過往的夢境,如果再輔之以取夢術,即時讀取,豈不是可以取代儲夢枕?
在場的除了長敬,都是對控夢術有一定領悟的人,自然都能想到這一點。吳杳身旁的周老立即撫著一把胡須問道:“探知的時間限度如何?可否取夢?”
趙清語顯然知道會有此一問,不無遺憾地回道:“最長可探知七日前的夢境,隻可幻夢,不可取夢。”
眾人了然,如此一來儲夢石依舊是不可替代的儲夢載體。趙清語的探知時限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就看怎麼用了。但無論怎麼說,這天賦都是百年難見的,此前從未聽說有人可以從記憶中讀取往夢。
吳杳明白了趙清語的意思,她是想通過探夢的方式確認長敬究竟是做了夢忘記了呢還是真的不會入夢。
吳杳看向長敬,無聲的征求他的意見。畢竟讀取記憶是在侵入他人最為隱私的區域。
長敬坦然地一抬手,溫和地對趙清語說道:“那就麻煩姑娘了。”
趙清語點了點頭,朝長敬走去。眾人都好奇她如何探夢,便默契地盯著她的動作。
趙清語的步伐就和她話語一般,輕輕柔柔的,不急不緩,整個人身上都流露出一種江南女子的柔美和溫婉,讓人生不出警戒之心。
她先是看著長敬微微笑了一下,輕聲說了一句“冒昧了”,便雙手牽起了長敬的右手,兩隻手的掌心包合住了長敬的手,閉上了眼。
長敬這時冒出緊張來了,倒不是怕趙清語發現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第一次被一個姑娘家這樣親密地牽住手,他的腦海裏莫名想起了吳杳有力地握住他的手腕帶他飛簷走壁時的模樣。
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趙清語的手讓他無措,吳杳的手讓他安心。
長敬還沒來得及多想什麼,趙清語就忽然鬆開了手,睜開了眼睛,滿是疑惑的神色。
長敬心裏早知道答案,若他隻是忘記了自己做過什麼夢,那他早去買儲夢枕了。
趙清語默默轉了身,走回了隊伍中,在眾人問詢的目光中答道:“確實無夢。”
竟然是無夢者,吳杳有些犯難,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形。此前與長敬的接觸中並未發現這一點。不,也不是完全沒有蹤跡。她第一次落在城南藥鋪屋頂看長敬爺爺的夢境就是因為這裏很久沒有夢境出現過了。
後來長敬屢次展現他在破夢方麵的能力,以致於她竟忽略了他未做過夢這件事……可是沒有夢境,何談控製自己的夢?但是他偏偏又有過人的洞察力,……他的精神力到底是強還是弱呢?
原先林奕等人並沒有對長敬抱多大期望,畢竟想在普羅大眾中找到一個對夢境有天賦之力的人實在是太難了,而天賦是可以遺傳的,因此大部分有天賦的人都會出自織夢淵中的“世家大族”。比如,他們林家。
但此時的長敬卻引起了林奕的好奇,無夢者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長敬小兄弟,果然不同尋常,不知道吳閣主舉薦他的原因是什麼?”林奕大約已有二十三、四的模樣,直接將長敬當做小輩稱呼。
吳杳沉聲答道:“他的天賦是破夢。”
這回連林奕一側的人也都露出了驚訝,周老等人事先也未聽吳杳說起過,亦是驚奇。原以為今日就是走個過場,沒想到驚喜層出不窮。有天賦的人,當然是嫌少不嫌多了。
林奕問道:“哦?如何破?”這話問的是吳杳,而不是長敬。
吳杳想了想,暗境的事不能說,陳宅的事兩三句說不清楚,隻好先簡單答道:“他可以看到我們的本貌。”
林瑤第一個產生了興趣,幾步跑到長敬眼前,好奇地盯著他看,反倒好像長敬才是那個會變臉的人。
長敬突然看到放大的俏臉,兩隻忽閃忽閃的杏眼直直地盯著他,連忙退了幾步保持距離。這事兒其實也是吳杳在暗境事件之後才解釋給他聽的,他自己也覺得驚奇,原來他看的和別人看到的還不一樣。
也難怪織夢淵裏的每個人都習慣性地帶著兜帽了,普通百姓要是看見了這麼多會變臉的人,搞不好還以為是自己眼神不好了。
吳杳忽然想到了解決辦法,“不如我們換個考核方式,就由我們隨機編織一個夢境,你從中破解,隻要破夢成功,便算考核通過。”
長敬其實依舊對自己有什麼能力一知半解,但隻要不是讓他自己做一個夢境,對於他來說都不過是回到了起點考核,也沒有更難或更簡單的概念,當下爽快地回道:“好。”
這個方式可以說是專項考核了,十分的有針對性,其他閣老或是林奕等人也想好好看看長敬的“破夢”到底值幾分,便均無意見,好整以暇地看著長敬。
吳杳上前一步,走到了長敬正前方十步遠的位置,依舊是帶著兜帽看不清神色的模樣,小巧的唇角微啟,無聲地說著術語,雙臂開展,漸漸有淡黃色的光芒出現在她的掌心。
接著隻見她的雙手上下兩分,逆向畫了個圓,手心的光芒就如煙火一般以光成線,化無形為有形,呈現出了一個巨大的光環,照亮了整間屋子,複又通過四麵環繞的棱鏡折射,映出了無數的光圈,亦夢亦幻,所有的圓心都是長敬眼眸的位置。
眾人皆不知吳杳會編織怎樣的夢境,長敬也是第一次見吳杳施展除幻夢術以外的術法,心道這應該就就是織夢術了吧。
吳杳在長敬眼前消失不見了。
緊接著,林奕等人也不見了,這個光怪陸離的房間裏隻剩下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