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瞅這一段的天氣兒,也確有些怪哉,這一連數幾日的,都這麼不晴不雨,無風無響的。滿天的浮雲更是重重疊疊、密不透些氣兒,就象有一口無限碩大的大鑄鍋緊扣那兒,嚴實隔斷了天地間的氣息,直要叫了人鬱悶不已的。
卻說自打那日晨王凡的‘新型農合’掛牌之後,這洪仁軒的心裏間,也就一如這時下的天氣兒,雖說也無樂無喜,沒怨沒忿,卻又總覺是,就有某種難描難言的心思緊布於心頭,且又揮之而不去。
想這過去時刻裏,他曾有揪揪楚楚望人訴有這麼一段‘苦’:說在這孤島一般的小洲上,在這過去前後幾十年時間裏,他這裏的,確也像模像樣做幾回人來的;然而更多時候,他卻又是在被迫著做成‘驢’、甚至是‘鬼’、的模子呢。他那裏本來也不願意去這麼做的,誰愛動不動就去扮作惡人的樣子來,可他又說他不能對不住老祖宗呢;再者又說了,這千斤重的擔子,總歸得有人去挑不是。而稍得慰藉的是,這無論是逢了哪樣的年月,抑或有了這大小的事兒,其左右鄉親,卻最終都還能理解到他,支持於他,致這洲裏的景象等,也因此而稍讓人心裏滿意、滿足的------可要瞧了這近年間的情形,這近年間的情形,則又會讓他倍感這世道之艱難呀。現實一刻緣於這上方政策策略的一步步放鬆、轉變,有些人特別是許多年輕人的思維思想,就一如這脫韁的野馬,都在那隨意馳騁了甚至胡奔亂闖一氣來。誰說不是麼:就說說去年秋末的那起砍伐古柳的混事吧,初一時誰能就想到了,這耗兒等伢兒幾個,愣就是一聲不吭,斧子砍刀齊上,就生生把那大碑樹砍倒了一棵下來。就那一刻裏,倘若不得他洪某人沉著冷靜,急中生智並及時極力地從中斡旋,則怕而今這小洲某旮旯裏,早添有幾個殘胳臂瘸腿的娃兒了。至於會留於外道人的笑談,則不用細說的了。
還有前不久這董家二虎子霸灘霸塘的事兒。瞧瞧了,就自個兒於那相磨相磨,再望那插一麵小破旗,或趕上頭牛犁個圈圈兒,這一切就都成你的了?這塘以前沒咋拾弄不假,可趕到年底了,大家夥人各多少能捉些魚蝦啥啥的。就這你也好意思的,還不讓別人撇一擔水去。就是村後首那道河灘兒,也是大家經商量而說好了的,卻是要留待大家夥共同牧牛牧羊用的。你犁便犁了,卻還容不得別人說個一句兩句來,人要一提就噴飯。這都是於哪學來的規矩呀,這眼裏還有沒有大家了?
還有這秦妍枝和運來娃子的事。以現眼一看,雙雙都得有理、有理的。一個要娶:你有言在先呢;一個不肯嫁:我娘大病未愈,我如何能丟下她一個------這似乎都情有可原、能說的過去的。可倘若拿話說回來了,若這兩邊人家裏,要有一方能嚴守於理於禮,都不會落成如此之僵局的------還有這王凡、和他的‘新型農合’,不好說,一時還真的不好如何去說的。瞧過去這國家各業‘合’了幾多年了,現好不容易實行分包了、分田了,大家夥都說是大獲民心、大快人心哪!可才幾何時,也不知這小子都有哪根筋作怪來,卻弄了個‘新型農社’在這擺弄開來。道理倒說有千千萬,可你能離得了一‘合’字嗎,離得了一‘合’字嗎?瞅事物唯瞅其本質。現時的中老年各人等,可是聽過了這‘合’字都會心煩頭痛的。因以前‘合’了這許多年,就得一結果,就差些沒把前這胸前腹都‘合’進自己的後背裏去了;除此而外,還落得些什麼呢------可這王凡他就是要逆眾而行、逆勢而行;還一付矢誌不移、不達目的而不休的勢頭呢。可王凡呀小夥子哎,你如此之思維,如此用事,就能真的無所顧忌的嗎,你就不懼別人給你來一頂‘標新立異、嘩眾取寵’的大帽嗎------這些卻僅僅還隻為其一呢。就譬如、譬如這上方有召有示,爾輩即行呼喚奔赴,如‘辦廠’、如‘圍田’,雖變化萬千,而充其量就算得個‘弄潮’之舉呢吧;盡管是變過來又覆過去,可終也超出不了正常人思想思維的大圈子的,就算一旦有事兒出來了,卻最終也好給調整、平複的。這王凡此來不打緊的,他卻是‘啟’了個大不妙的‘頭’呢;倘若,——是說倘若,倘若這大家夥以後都似他這般樣,以己慮為心,以己誌為誌;以己慮為心,以幾誌為誌,那,有誰能予擔保得,明日這洲間就不會冒出個‘理想之家’啥的,而後日又掛一‘自由國度’來呢?若如此鬧騰起來,鬧鬧個不休,想此後這息龍洲之間,卻不會從此就亂了套數了嗎,卻還能有一些寧日可守的嗎?而事情要真是敗落至這一步了,自己如何對的住鄉裏鄉親,又如何去見九泉之下的老祖宗呢------乜斜著門洞間灰渾無盡的片天,洪仁軒還坐落在那把古色太師椅上,心裏卻七七八八,翻來覆去的轉個一刻不休歇,而正慮到懇切處、懇切處,就見門洞裏有人影一晃,跟著走進來小侄兒耗兒。“瞧你,這正想事兒吧。”耗兒即行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