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市所帶給人的感覺還真就不一樣,不一樣:整潔而明淨的街道,清一色的澆築體大馬路;望不斷的霓虹燈,密如織的電網線;還有那遷蝗似的車流,湧蟻般的人伍,及景樹、天橋;更有那齊密的商鋪、炫燈、彩樂;以及那高聳入雲的靚樓、煙囪。就倆字:繁華!
就算是眼前這洪姑娘洪銀杏,這位常懷養尊處優、眼界開闊等的,良好自我之感覺的洪家嬌小姐,在其初始一步踏入這座城裏時,仍不由就有些眉目忙亂,心潮起伏的了。又或許,這等的人間地界,才是她曾經夢繞魂牽的地方。
而這一刻裏間,她就在想了,在想了------隻又不知,隻又不知,這些個閃念又僅是她在那極速的一刻間湧起的,幾絲隨起隨散的感觸感受而已;換言之,她讚她壯美、稱她繁華,那隻不過是她於瞬時間萌自心間的、數幾句無限包容的措辭而已。其實她眼下特突出的感觸感覺就隻有一個,這就是:紛紛亂、亂紛紛——人車混亂、聲音雜亂、物景紛亂、秩序慌亂,還有,就是她滿腦瓜裏有似那麻團般莫名的亂。
這都有誰說來著,說這天下最最之奇妙者,就莫過於這人之心懷、心態來的。這話要用在現實下的洪銀杏身上,就可能再確切不過了的。竟都不知,竟都不知,自那日晨北渡頭先自送走王凡,又兀自改道而踏上這茫茫陌路了來,這洪銀杏早拿這麼一句話,已自問了不下幾十幾百遍的了:姻緣有天定、和合難強求;但現實之下,還可更尋一個、會似你這般耍‘風格’、耍‘慷慨’的嗎?還尋得一個的嗎?瞧你這‘蒙麵替人擂歡鼓、含淚為人做嫁依’,說這世上還有得似你這般傻傻到頭的人兒嗎?而你,而你,這又都為著些什麼呢,你又在標示著一種什麼呢,胸襟?人品?氣量?還真是可悲可笑了,真是可悲可笑了的------洪銀杏她內裏一時就這麼自編自演自諷自嘲的,還鬧騰個一刻不停歇。她另還反複地在自己心裏設問了,說如果,如果你洪銀杏壓根兒就不去摻和他們(王凡秦妍枝)的事,而至最終他們也走到一起了,走到了一起,你也會似這麼牽腸掛肚、這麼傷情痛苦的嗎------她還在不停自問了,說愛,愛,你到底都是一種什麼呀,你到底都是一種什麼呀?洪銀杏你小小年紀的,卻就真能懂情懂愛的嗎,懂情懂愛的嗎------瞧這眼前是‘紛紛亂,亂紛紛’,而洪銀就這麼悶悶鬱鬱地緊貼於人行道的內邊,一麵懶緩地邁動著腳步,一麵反反複複思想著那些永遠也無法想清楚的心事兒。而想到深切處了,就不由有些雙眼發熱、鼻內癢癢了,一時就覺些忍不住,就去挑了那人頭稀疏處走,想找一處偏靜些的地兒,一處偏靜些的地兒------“喂,哪裏走?”
“------”
“喂,站住!”
這聲腔很高,用的卻是那一種夾生生的普通話。
她不由就抬抬頭。說她這,其實這頭一遍的嗬斥之聲,她就有明白聽進自個耳朵裏了,隻是她一時竟也沒想,在這個除了陌生就是陌生的城市裏,在這等時刻,還會有人要來望她說說些什麼。待這又一遍嗬斥聲起,她才覺出些不對頭的了,而慕然回首,早見有一雙亮大的眉目,正微慍地緊緊地盯著她來。
略一瞅,見對方除去一雙亮堂的大眼,還生得是神形不乏、體態輕靈,而其右手之間,還捏有一麵三角形小紅旗呢------洪銀杏一見,立時就漲紅了那張粉色的俏臉頰,漲成了那種極紅極紅的顏色------而反倒是,對麵一時呈現在其眉目裏的那幾許慍怒之氣,就見很快就退止淡化無影的了,還最終幻化為那種平和悅樂的神色。
“頭一回出門呢?”他上迎兩步,多有熱情道。
她那但點點頭來。
“那裏是執勤崗,就有什麼人什麼事情,也不能隨便去打擾的。”
是這樣呀!
“看你的樣,好象是才出來找工作的吧,內地過來的?”
洪銀杏就又點點頭來。
“需不需要些幫助的呀?”
洪銀杏又搖搖頭來。
“我性宋,宋江的宋,常守這兒的。這以後要有了需要搭幫的,可隨時來找我。”
聽語音的溫和,觀其麵之熱誠,已足可讓洪銀杏感受到一種溫暖,一種親切。
“------要不,瞧這一邊的,還正有個坐位呢,就先過來歇一刻的吧。——說這往後的,就出來過溜也要多多留神的唷!”
“謝謝,謝謝了!”洪銀杏半含羞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