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鎮裏多楊姓和李姓,其中又以楊姓之人最多,加之洛河鎮靠山靠水,雖稱不上大富大貴,隻富即安也稱得上,因此這供奉著祖先牌位和族譜的楊氏祠堂,自是建得很寬敞和講究。
平日裏楊勇作為楊氏一族的成年男兒,也不是沒有隨著族長和族老們來祠堂裏祭拜,隻那時候往往都是成群結隊而來,且多是在青白日裏,像今這樣在入夜後來祠堂商議事宜的情況,實在是少之又少。
更不用如今祠堂裏蒙上一層血光,又有寒徹骨的霧氣嫋嫋,還有那雖婉轉但楊勇都沒有辨認出是從哪個方位傳來的女聲,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楊勇心裏發怵。
“誰——誰?”
楊勇鼓足了勇氣問道,他到目前來還算鎮定,在開口問對方是誰後,還四處張望著企圖找打對方所在,結果一個轉身就迎麵對上一張並不陌生的麵孔。
明明那麵孔稱得上清秀可人,可在楊勇徹底看清楚後,他卻是嚇得往後退了兩步:“齊二娘!”
“勇郎,你為何要怕奴家?”
這不是廢話嗎?齊二娘都死了有段時間了,楊勇要是不怕他那才叫有鬼呢。
不對,現在他就是見鬼了來著。
楊勇想偏過頭去,可他現在身體就有點不聽他使喚了,更重要的是楊勇赫然發現齊二娘在這話時,根本就沒有張嘴不。她身上穿得那身紅衣還滴答滴答的往地上滴水,滴落在楊氏祠堂裏鋪就的青石板,發出清脆的聲響,可那水滴若真是水滴就好了,然而等那水滴滴到青石板上,就變成了紅色,就像是血一樣。
楊勇能不害怕嗎?
可到底楊勇能合謀翠兒殺了楊章氏,還能做到若無其事的在楊章氏的家裏給楊章氏處理後事,心機和心理素質都是不容覷的。他不去看齊二娘,也盡力不讓自己去聽那滴答滴答聲,咬了咬牙:“二娘,我知道你死的冤,可現如今將你害死的嬸娘,族長還有那李婆都下了地獄,這般一來你自可安心去投胎罷!”
楊勇完,祠堂裏漸漸沒了動靜,那滴答滴答聲都變得若有若無。
楊勇以為這樣安撫住了齊二娘,他提著的心正要往下放,可一轉眼想看向齊二娘站著的方位,哪想到都沒轉過去頭呢,就和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這邊的齊二娘,來了個四目相對,甚至於幾乎要臉貼臉了。
刹那間,一股涼氣竄而起。
楊勇駭然再次往後退,可這次的後退就沒有方才那般順利,他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一滑一踉蹌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上還黏糊糊的,楊勇下意識的抬起手來一看,黏稠的紅色血液在他手心中,再那麼一眨眼的功夫,黏稠的紅色就變成了像是池塘裏經常浮在水麵上的那惡心的鬆綠色。
楊勇:“!!”
“勇郎,你莫怕。”齊二娘飄了過來,嘴裏還這麼著,伸出雙手來,似乎是想要將楊勇攙扶起來。
可她的雙手哪裏還是正常人的模樣,早已變得浮腫不,上麵竟是還有著屍斑,看上去甚是可恐。
楊勇再有膽子也要被嚇掉了一大半,當即就揮著手低吼著:“你別碰我!”
“勇郎為何這般絕情?”齊二娘婉轉的聲音變得淒慘,其中透出百般委屈,千般柔情,好似楊勇才是這場對峙中的壞人,是負心漢,是大渣男!
可楊勇他真的是無辜的,他雖然勾搭上了楊章氏的丫環翠兒,還有族長楊文昌的繼室蘇氏,可齊二娘,他心裏是起過心思,可齊二娘從來都是個倔性子,楊勇被刺了幾回後就沒再去招惹過她了。
哪曾想在齊二娘死後,齊二娘才敢吐露真感情嗎?
可他楊勇根本不想要這爛桃花啊!
楊勇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二娘你聽我——”
齊二娘卻是使起了性子:“奴家不聽奴家不聽!”
楊勇:“……”
靜默了一瞬間後,齊二娘又道:“勇郎不若聽奴家幾句。”
楊勇敢“我不聽我不聽”嗎?他不敢,而且這會兒他手中的鬆綠色又變回了血紅色,他一瞬間連把那黏糊糊的東西抹掉的勇氣都沒有。
“當初奴家的爹娘在明知奴家嫁到楊家,是為了時日無多的官人衝喜,卻仍是為了婆母許諾的十畝良田,將奴家送進了楊家。奴家想著奴家的爹娘到底養了奴家一場,再者便是逃跑了,又能逃到哪裏去,便是悶頭認了。
隻官人沒幾日便去了,奴家悲痛過後自是認了命,恪守婦德,孝敬婆母……哪曾想奴家不過在貨郎來洛河鎮賣雜貨時,尋不得翠兒,隻自己出了趟門尋那貨郎買了些針線,竟被誣蔑奴家與那貨郎有私情。
奴家好恨啊!!”
齊二娘著就狂風大作,不僅祠堂的門被吹得劈裏啪啦響,就是擺在祠堂裏的牌位什麼的,都應聲倒了下來。祠堂裏的煙霧越發冷徹骨,楊勇被那狂風吹得睜不開眼,等他再睜開眼時,那齊二娘又來到了他跟前,隻再也不複她原本清秀的麵容:
眼窩裏似沒有了眼珠子,兩行血淚順著眼角留下來,所到之處臉上的肉一塊一塊的往下掉,“奴家不曾想到最後,為奴家報仇的竟是勇郎,奴家好感動便求了閻王爺,閻王爺允諾奴家,可把勇郎帶去,我們好做一對鬼夫妻。你好不好啊,勇郎?”
這時有一塊肉掉在了楊勇臉上,他這一刻幾乎是三魂出竅,崩潰道:“我他娘的才不是為你報仇,我是為了那老不死的家產好嗎?”
齊二娘卻道:“勇郎,你不必這麼奴家都懂的,奴家這就帶你回陰間,我們好即刻拜堂成親。”
楊勇:“……你滾開啊別碰我滾!”
嗯……若是拋開其他元素不提,現在的情景怎麼看都像是“紈絝子弟欲霸王硬上弓良家婦女”的特別版本:饑渴女鬼欲強上人間男子。
不變的“人間男子”也是奮力掙紮,在掙紮中楊勇為了讓齊二娘相信他真不是為了她,就把什麼都給交代了。
原來楊勇有賭癮,又不事生產,家中一貧如洗,他的父母兄長們都不願意再接濟他,這般的楊勇就起了歪心思。他先是把主意打到了楊章氏身上,來這楊章氏的獨子已死,她家的家產自是沒了繼承人。
按理像楊章氏這樣的寡婦,族中若是成心要奪她的家產,那還真是一奪一個準。可楊章氏因有著個朝廷頒發的貞節牌坊,是楊氏一族的榮光,他們為了名聲哪裏敢去招惹楊章氏,平日裏尊著敬著都來不及呢。
楊勇若是想謀奪楊章氏的家產,那還真是不容易。
在想通這一點後,楊勇就隻能暫時放棄,另外想其他來錢的招數。這一來二去的,楊勇竟是勾搭上了楊文昌的繼室蘇氏——楊文昌本就是個老翁,又不能人道,蘇氏基本上就是守了活寡,而楊勇雖人品不如何,卻長得人模狗樣的,兩人遇到了就如同幹柴遇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這楊勇呢,他是一肚子花花腸子,加上賊心不死,轉手又把楊章氏的丫環翠兒給勾搭到了手,就想著好兩邊都來錢。前段時間楊勇跟人家賭錢急紅了眼,輸了好多銀錢,而但凡是開賭坊的又是好招惹的,楊勇自是想法設法的籌錢,那會兒正碰上齊二娘被流言逼得跳河自盡,楊勇偶聽一人“造孽啊”,當即就靈光一閃,想出了這麼個借著齊二娘枉死,變成惡鬼來索命的名頭,來將楊章氏,楊文昌和李婆弄死的念頭。
本來,楊勇最想弄死的就是楊章氏,到底楊章氏一死他就能繼承她家的家產。
可光弄死楊章氏一人就太招眼,再加上蘇氏知曉這事後,也蠱惑他把楊文昌一起弄死,他們倆能雙宿雙飛不,還能把楊文昌家的錢財攥到手心裏。
既都添上了楊文昌,那就做事做周全,把亂嚼舌根的李婆也給算上,要知道齊二娘和那貨郎有私情這事,頭一個無中生有往外的就是那李婆。她這人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的,就把人齊二娘往火堆裏推了去,齊二娘若是想報仇定然不會放過她的。
另外,就如同先前許楌推論的那般,翠兒也是楊勇的同謀。不僅如此,更夫孫二虎也是。
前者是被楊勇用情哄騙,後者的情況卻要複雜的一點。
顧青當時在建昌縣義莊時,就提到了殺死李婆的是兩個人,一個手穩如磐石,顯而易見不是頭回殺人,另外一個負責拔掉李婆舌頭的是個新手,他一開始還在猶豫,但後來下定了決心。這兩個人心黑的自是楊勇,新手的便是更夫孫二虎。
又來孫二虎和楊勇本就沒什麼牽連,隻他會摻合進來,是因為他在打更時撞見了扮鬼的楊勇。楊勇當時本想殺人滅口,可孫二虎本就和齊二娘被逼著自盡一沒什麼牽連,若是他死了那原本的如意算盤,就相當於被打得不如意了。
而就在楊勇遲疑時,孫二虎卻當即跪地懇請‘女鬼’殺了李婆。
原來孫二虎先前還有一個姐姐,正到了婚配年紀時,李婆就上門來給了一門親事。當時李婆舌燦蓮花,把對方得要多好有多好,簡直上有地下無,孫二虎的父母被動了,然而等把家中娘子嫁過去後,沒過半年那邊卻來報信娘子得病沒了。
後來孫二虎才知道那家的男人是個暴脾氣的,家中婆母也不是善茬,前頭一個媳婦子都讓那這母子活活磋磨死了,那李婆是收了他們家的銀錢,才過來騙了這門親事。孫二虎自是恨透了那母子和李婆,恨不得他們早日死了才好。
來也是報應,就在他姐姐去了沒月餘,那黑心腸的母子家裏就走了水,當時鄰裏鄰居的卻是沒有一個人去幫忙滅火的。
既是他們倆被燒了死,那就還有仍是不知悔改的李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