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學習修辭?”
伊索克拉底的問題讓學生們愣了一下,很多人確實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大部分學生都是慕名而來。對他們來說,伊索克拉底是一個有名的演說家,或許還是個智術師——盡管他從未在人前顯露過這一點,不過他是一個名人,而名人總是吸引很多人跟隨在他身邊。
這時,狄摩西尼突然起身:“我學習修辭的原因很簡單,我需要一場訴訟。一場必勝的訴訟。我要起訴我的監護人,他們侵吞了屬於我的遺產。”
“訴訟?很好的理由。”伊索克拉底點了點頭,“這確實是我們要學習的內容。”
他用一根樹枝在院中的沙地上寫下“訴訟”這個詞,一些學生紛紛掏出莎草紙和羽毛筆。“訴訟時需要如何才能勝訴?”伊索克拉底並沒有打算讓學生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說道,“在法庭上,如果我們是原告,我們麵對的是法官、陪審團和被告。原告和被告輪流發言,之後便由陪審團成員投票決定被告是否有罪。雅典的法律要求陪審團投票超過五分之一才能使訴訟成立,否則便是誣告,原告需要倒賠一千德拉克馬。”他看了眼狄摩西尼,“而即使判定有罪,被告仍然可以提出贖刑,即自願接受較小的刑罰而免除較大的刑罰。這時第二輪投票,決定被告會得到哪一個刑罰。”
伊索克拉底中斷了講解,抬起頭來:“那麼,如何在訴訟中勝利呢?”
赫米阿斯起身說:“我認為正義的一方會獲得勝利,說真話的會得到更多的支持。”
“哈?”伊索克拉底發出一聲嘲笑,“也許你們知道蘇格拉底的審判,請問蘇格拉底有沒有說實話?他勝利了嗎?你完全搞錯了方向,法庭發言的意義在於說服陪審團,而不是聲明自己的正義!”
“老師。”亞裏士多德起身,“如果這樣說的話,蘇格拉底接受審判時也沒有說服陪審團,那蘇格拉底難道不清楚法庭發言的原則嗎?”
“不。”伊索克拉底饒有興味的看著這個不算高大的年輕人,“蘇格拉底做的沒錯。他根本沒有針對陪審團做出發言,而是針對不同的對象。”
“對象?”學生們紛紛表示疑惑。
“我剛才所講的,是在普通的法庭訴訟之中,控辯雙方要說服的對象應該是陪審團,沒有針對這個對象作出的發言,不會是成功的發言。”伊索克拉底回答道,“但我認為,蘇格拉底的發言並非針對陪審團這個審判方,他的發言針對的是另一個審判者。”
“另一個?可是雅典法庭隻有陪審團有最終的審判權力啊。”一些學生小聲議論著。
“神。”伊索克拉底提高了聲調,“蘇格拉底並非讓雅典的陪審團來審判自己,他自己要麵對的,自始至終都隻是來自神的審判。他要說服的對象,是神。”
……
院子裏突然安靜下來。
伊索克拉底歎了一口氣,“你們知道,德爾菲神廟的啟示嗎?蘇格拉底的朋友海勒豐()去德爾菲神廟請求啟示,問‘在雅典還有比蘇格拉底更有智慧的人嗎’?神諭回答‘沒有’。以蘇格拉底的智慧,他怎麼不知道在法庭中應說服誰呢?除非他根本就不在意這個法庭。”
感受到學生們都集中了精神,伊索克拉底有些驕傲地說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沒有經曆過那個時代,蘇格拉底對你們而言已經成為了一個傳說。但我曾經認識他,跟隨他,我對他的了解,甚至超過了任何一個他的學生。”
“在那時,雅典生活著很多學者,他們有的是智術師,有的是哲學家。但沒有人比蘇格拉底更有智慧。我也曾經疑惑這是為什麼,直到有一次,我聽到他在我麵前說:‘有靈在向他說話’。”
“那時我僅僅以為這是一種修辭,就如同我們說自己‘突發靈感’。但很快,我發現我低估了他。你們聽說過阿裏斯多芬(Aristophanes)的《雲》嗎?‘他在空中行走,一心向著太陽。’阿裏斯多芬可能說過一千句謊話,但這一句卻是真的。”
“他能施展我們難以想象的技藝,雅典城裏的市民可能沒有看到這些,但同他一起戰鬥過的老兵們,都知道他有強大的能力。他救過人,也殺過人,他的能力讓敵人膽寒。”
“當他被告上法庭時,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宿命。這是強大的技藝帶來的禍患,偏偏他又是一個不懂韜光養晦的人。陪審團的成員有一多半是他的戰友,三個原告是他戰時的下屬。他們殺了他,因為他們害怕他,雅典害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