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亞裏士多德沉浸在《斐多》這篇對話裏,這篇對話的主人公是蘇格拉底,確切來說,是他的一名名叫斐多的學生轉述蘇格拉底死前的談話。這應該算是蘇格拉底的遺言了。
“我年輕時,對那門稱作自然學的學科有著極大的熱情,我想要知道每一樣事物產生,滅亡和持續的原因。我不斷反複思考,對這一問題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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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阿那克薩哥拉的一本書中斷言,產生秩序的是努斯(心),它是一切事物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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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想法使我高興的假定,在阿那克薩哥拉那裏我找到了一位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原因問題的權威。......我迫不及待地找來了那些書,開始一刻不停地閱讀。”
“我的朋友,這個希望是多麼美妙啊,但它馬上就破滅了。當我讀下去的時候,我發現努斯在他手中變成了完全無用的東西,而是引入了其他東西作為原因,比如氣,以太,水,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東西。”
“在對自然的研究精疲力盡之後,我想到一種危險:就像人們觀察日食,如果不經過水麵或者其他媒介去觀察倒影,而是直視太陽,肉眼有可能變瞎。而我擔心試圖用每一種感官去研究對象,可能使我的靈魂變瞎。於是我決定要借助某些理論,在研究事物的真理時使用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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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定,絕對的美,絕對的善,絕對的大等等是存在的,而任何美的事物之所以是美的,因為它分有了絕對的美的存在。”
“我將這些絕對的存在稱為'理念'(eidos),一切與它們同名的存在都是因為分有了它們的理念。”
亞裏士多德讀到這裏,內心波瀾起伏,他知道,這就是柏拉圖所說的“理念論”的來源了。
他繼續讀下去。
“一個人身上可能同時擁有對立的理念嗎?比如西米阿斯比蘇格拉底高,又比斐多矮。”
“說'西米阿斯'比斐多矮,並不是因為斐多自身,而是因為比較,在比較中,西米阿斯的'高'的理念回避了,而他分有了'矮'的理念,這就是為何我們可以說,一個人既是高的又是矮的。這就是對立理念在事物之中的存在。”
“較大來自較小,較小來自較大。事物從對立中產生。”
“但是,每一個對立麵自身絕不會接納與之相反的理念。它們永不會與自身對立,當對立麵迫近時,它們或者衰退,或者停止存在。”
這時天漸漸黑下來,而亞裏士多德沒有心思點燃蠟燭,他正在快速思考著:
“也就是說,一個人比另一個人高,比第三者矮,並不是他自己一會兒變高,一會兒變矮,他自己的高度並沒有變化,而是對立麵的接近使得他身上'高'的理念退去,顯現出'矮'的性質。”
“因為我們都不可能擁有絕對的高,所以我們都在這兩者之間,一者退去,另一者就顯現出來。”
“但高本身並不會變成矮,而且高會自然地排斥矮。”
“然而,對於其他屬性呢?比如生與死,生絕對會排斥死,所以,蘇格拉底認為靈魂是生命的原因,它自然地排斥死亡。那麼,如果是其他的......比如有知識,和無知?”亞裏士多德想到了困擾自己的求知問題。
“和柏拉圖相比,我沒有知識,但和某個不識字的奴隸相比,我有知識。”
“如果我分有了'具有知識'的屬性,那就必然存在一個'絕對知識'的理念,我們假定說,那就是真理。那麼知識就是分有真理?”
“如此,真理之路就通暢了,我們學習知識,就是讓自己更多的分有真理的理念,從而在無知迫近時不至於失去它,變成一個徹底無知的人。”
“所以,哲學家必然追求知識,正是為了對抗無知的侵蝕。”
“不,不隻哲學家,任何人,哪怕是沿著意見之路前行的智術師,他們更加害怕自己變成無知的人。一個普通人,雖然並不一定覺察了這一點,但他自己也絕對不會容忍自己變成一個白癡。”
“所以,每個人都自然地傾向於分有真理,也就是盡量追求知識。”
亞裏士多德感到自己抓住了什麼,他飛快地在一張莎草紙上寫下:“人因其自然而求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