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辯駁(1 / 2)

“敵人?”阿裏斯塔聞言後一愣,“歐布利德斯,你用詞是不是太過於嚴重了?”

亞裏士多德倒是不在乎對方的態度,他接著說:“很多悖論的形成並非是知識問題,而是邏輯和語法問題。”他轉向阿裏斯塔,“比如蒙麵人的問題,一個人蒙著臉我們當然不知道他是誰,這時我們處理的命題是‘我們不認識蒙麵人’,這裏的‘蒙麵人’是一個普遍概念,而這個‘蒙麵人’恰好是‘你妹妹’,此時我們說的這個‘蒙麵人’是一個特稱,即‘這個人’。換言之,說‘你不認識你妹妹’,其實是偷換了概念,因為‘你妹妹’和‘蒙麵人’的內涵並不相同。”

“對於一個個別對象,比如‘我妹妹’,我當然可以說,我沒有認出我的妹妹,因為她蒙著麵;或者也有一種可能,因為我對我的妹妹太過熟悉,即使她蒙著麵,我還是認識她。但對於普遍的概念,‘蒙麵人’,我們則不能這麼說。”

“我妹妹偶然地成為了‘蒙麵人’,並不等於這個個別對象就等同於普遍概念,因為普遍概念的定義不是出於偶然,而是出於自身。”

“總之,概念的內涵和外延的錯誤連接,是導致一些看似悖論,實則邏輯謬誤的主要原因。”

他說完了這一段話,看向歐布利德斯,“我想,麥加拉學派的邏輯研究應該遠遠超出了這些命題吧,否則你們和那些詭辯的智術師又有什麼區別呢?”

“說得好,年輕人。”門口傳來歐克裏德蒼老的聲音,“哈哈,歐布利德斯,你今天終於碰上了對手。”他滿麵春風地走到亞裏士多德麵前,“修辭學的內容博大精深,我們不僅要憑借自己的技藝說服別人,也要防止被別人說服,駁論就起到了這樣的作用。”

“如果別人說的是真理,那又為什麼不心甘情願地被說服呢?”亞裏士多德說道,“我聽人說,‘再好的防守也不如犀利的進攻’;如果辯證術隻是為了保護自己不被別人說服,那還不如用嚴密的邏輯構造一個可以說服別人的命題。”

“學園果然人才輩出。”歐克裏德轉頭對歐多克索說,“年輕人總是充滿了鬥誌。”他又看向亞裏士多德,“孩子,你的想法很美好,但現實是,堅實的防守才能讓你立於不敗之地。”

“說服是什麼?”歐克裏德仿佛找到了上課時的感覺,“說服可不是像課堂的立論和駁論練習一樣輕鬆自在的,它可能是危險的武器。”

他顯示出好為人師的一麵,侃侃而談:“如果語言是智術的載體,那說服就是進攻的武器。有的古代學者甚至認為,強有力的說服能造成一個人頭顱爆炸,隻是因為他無法接受自己的理論被徹底推翻。”

“當然,現在的學者可不會那麼愚蠢,他們區分了理論和實踐,理論僅僅具有假說的意義,而實踐才能改變現實世界。同時,他們還使用辯證術這門技藝,為自己的靈魂建立一座堡壘,這是為了防止強大的說服力對靈魂造成永久的傷害。”

“記住,能說服你的不隻是真理,也有可能是強大的修辭術。”他和顏悅色,卻語氣冰冷,“很可能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已經成了被禁錮在某種話語構造的牢籠中的奴隸。”

“柏拉圖不是講過一個洞穴的故事嗎?”歐克裏德環視著所有人,“長期看牆壁上的影像,就以為影像是真實的,殊不知洞穴外才是影像的原型。而當那些人走出洞穴,反而會被太陽照瞎眼睛。”

“我們可不是沿著意見之路而沾沾自喜的智術師。”他總結道,“我們了解並掌握那些辯駁的技巧,隻是為了找到一麵鏡子作為觀察的工具,不至於因直視太陽而被閃瞎眼睛。”

說到這裏,歐克裏德仿佛才察覺到自己出門並不是為了教育學生,他哈哈一笑,說道:“對於這起事件,我們有了一些猜測,歐布利德斯,伊克提亞,你們跟我來。”他看了亞裏士多德一眼,微笑著說:“願你早日認識到至善。”

聽到這句話,歐布利德斯狠狠地瞪了亞裏士多德一眼,跟著他的老師走開了。

歐多克索則神情嚴肅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們,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才說:“出於對大家安全的考慮,我們應該公開剛才討論的結果。”他看了一下周圍的其他人,“敵人十分了解蘇格拉底的石匠工坊,這說明他要麼是曾經在那裏居住,要麼是暗中仔細探查過。但無論如何,他對於這位哲學家的敵意是明顯的。”

“而蘇格拉底的敵人並不多。”他接著說,“我們決定以此為突破口去調查此事。”

“與蘇格拉底有關係的人?”阿裏斯塔問道,“除了他的一些學生之外,他的對手大多都死了吧?畢竟蘇格拉底的死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