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裏士多德深吸了一口氣,他盯著斯彪西波的手掌,即使那裏現在空無一物。當他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才緩緩說道:“先生,我想您說的畢達哥拉斯派的技藝,所操縱的也並不是數學對象,它隻是對質料的重新組合。”
“也就是說,作為四麵體出現的並不是火,也不是數學上的四麵體。”亞裏士多德還在盯著斯彪西波的手掌,仿佛期待在那裏找到什麼似的,“數學對象不是任何一個具體的個別物體,它是抽象的可知對象,而非可見對象。所以,剛才您手裏的東西,和數學對象無關,而隻是按照某種邏各斯對質料進行的組合。”
“所以,我認為火元素、四麵體或者更原初的某種質料,它們都可以說是現實中火的原因,又不能說是火的原因。”亞裏士多德似乎對斯彪西波的手掌失望了,於是就在沙地上畫了一個四麵體。
“現在,我們的麵前有了一個四麵體,隻不過它是平麵上的透視,組成它的材料是土。”亞裏士多德指著地麵說道,“我們知道,這樣的四麵體無論如何也不能生成火。”
“為什麼呢?”他自問自答道,“因為它的形狀不是真正的四麵體。但假如我用土堆積一個四麵體呢?它也不能生成火,因為它的材料不是可以生成火元素的材料。”
“那麼,至少有兩種東西與火的生成有關,一個是它的形狀,一個是構成它的材料。”亞裏士多德說道,“將火的原因歸結為它的形狀和材料都是不完善的,因為它們兩者共同使得它如此存在著。”
“你的意思是,原因有兩個嗎?”斯彪西波冷冷地問道。
“在我看來,原因可以說是有兩個,也可以說是有三個。”亞裏士多德將他畫出的四麵體塗抹掉了,“讓一個東西如此這般的存在,首先要有一定的基礎,即有一些東西作為它形狀的載體,這種東西我們一般就叫質料(hyle);但是隻有質料,我們什麼具體的物也不能得到,我們會賦予它一定的形狀,這就是形式(eidos)。當我們看到這個個別物體時,我們會認為它是由這二者而來的。”
“但是在生成中,我還注意到了另一個本原。那就是缺乏。”他指著那一片混亂的沙土說道,“我們說這個質料是某物的質料,正是因為在我們的頭腦裏早已經有了這個物體的形式,這樣才能將質料製作成那個樣子。這時,質料從無序到有序,正是因為缺乏了形式。如果一個質料已經有了其他形式,它就不能成為我們想讓它具有的那個形式了。”
他站起身子,指著聖林之中的一棵樹說道:“比如這棵大樹的質料是木頭,我們可以將它做成床,做成椅子或者劈成柴火。但是正是因為它作為木頭是缺乏床或者椅子或者劈柴的形式,它才能被做成它們。如果木頭已經被做成了一張床,它就沒有辦法再被做成椅子。除非我們把床拆掉,讓它重新變成缺乏形式的木材。”
“這麼一來,我想我就已經說明白了。”他坐回原位,對著斯彪西波說道,“外在於我存在的本原是質料,內在於我的本原是形式,而我們的目的與現實之間的差別就是缺乏。”
聽了亞裏士多德這一段長篇大論,不少學生都顯出了茫然的表情,還有的學生似乎在認真聽著,但眼神一片空洞。阿裏斯塔倒是很快理解了亞裏士多德的說法,他眼前一亮,但鑒於斯彪西波在看著這個方向不敢有什麼動作。
“形式不是來自你的頭腦,它是現實中的存在。”斯彪西波對本原的說法不置可否,而是指出了對方的一個錯誤,“形式,或者說理念,才是真正的現實。”他又看了一下其他人,嘴裏吐出兩個不帶感情的單詞:“下課。”
……
“亞裏士多德,我真佩服你!你是怎麼在那麼短短的一瞬間想到這些的?”阿裏斯塔歡呼道,“我還沒見過有人可以將斯彪西波說得啞口無言!哈哈,你拯救了我們大家!”
“有這麼嚴重嗎?”亞裏士多德卻還沒有從課程的討論中抽離出來,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朋友們,“我想他隻是不屑於反駁我的觀點。”
“不,是他想不到有什麼可反駁的。”阿裏斯塔一拍對方的肩膀,“我想我聽明白了你的意思,自然萬物的生成過程,就和木匠造床一樣的道理,首先要有木材,也就是質料,其次要有床的樣子,也就是形式,然後某物才能像它現在所是的那個樣子。”他解釋道,“而且,我理解了自然中的形式——那隻能是數學對象,也就是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