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陣急速的下墜,亞裏士多德感到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體,顯然,阿裏斯提波沒有放任他一個人跳下火山口。他們被一層氣團包裹著,像一朵雲一樣飄浮下來。亞裏士多德意外地沒有感到炎熱,或者說,這裏一點燃燒的痕跡都沒有。他隻看到無止境的黑暗,和向下的通道。
黑暗的盡頭一定是光明,亞裏士多德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火光,隻是那光源像是被灌注在容器中的岩漿。他平穩落地,腳下的石頭比山頂還要結實許多,這讓他放心了不少。
“哈!難怪他們說恩培多克勒跳進了火山口,就是這樣嗎?”阿裏斯提波的聲音傳了過來,“看看那是什麼?”
“什麼?”亞裏士多德的眼睛在一明一暗的快速變換中有些發花,此刻才注意到他們並不是這裏唯一的人類。在他們不遠處,就有兩個人影。他們沒有移動,而是麵對麵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地緊盯著對方。
亞裏士多德想要走近他們,卻被阿裏斯提波一把抓住了衣袖。老人對他搖了搖頭,用目光示意他觀察一下那兩個人。亞裏士多德靜下心來仔細打量著那不動的二人,很快發現了不尋常之處。兩個人雖然相隔幾步端坐,但他們之間的空間卻仿佛填滿般緊實,充滿了看不見的物質。在外人看來,他們就像是在用力壓迫著對方,而他們之間全部氣體和微塵都因為這種壓力而凝聚成塊了。
“他們在單純用努斯對抗。”阿裏斯提波小聲說道,“如果我們靠近,恐怕會被那裏包含的強大力量波及。”
亞裏士多德點點頭,他繼續觀察著這兩個人。他注意到,兩人都很大年紀了,頭發和胡須都變得花白,左側的老人頭發蜷曲,薄薄地覆蓋在頭皮上,他的麵龐微胖,兩隻眼睛卻緊緊地閉著,眼眶向內深陷,看起來,他像是一個盲人!而右側的老人臉型削瘦,頭發留得很長,他的眼睛睜開,但看向未知的遠方。
“你輸了。”右側的老人率先發出了聲音,“你出現在這裏,就說明你已經失敗了。”
“輸和贏,到底以何作為分別?”左側的老人發出嘶啞的聲音,“是你先發出聲音的,所以我才會來這裏。”
“你看錯了人,所以丟掉了一隻眼睛。”右側的老人說道,“而現在你的另一隻眼睛也不見了。”
“我並不依靠眼睛看人。”左側的老人回答,“我不看它們,我思考它們。”
“你隻能思考一,而不能思考多。”右側的老人截住了他的話,“你要睜開眼睛才能看到多。”
“這裏沒有多。哪裏有‘多’存在呢?”左側的老人嘴角上翹,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我隻知道一。”
“這麼多年,你還沒變。”右側的老人語氣中帶著惋惜,“但你還是放棄了責任。”
“責任是不可能放棄的。”左側的老人輕聲說道,“倒是你,獨自承擔了這麼多年的責任,難道沒有感覺到怨恨嗎?”
“我的心中沒有恨,隻有愛。”右側的老人語氣舒暢,異常堅定,“所以,老師才把責任交給我承擔。”
“哼,這是不公平的,不是嗎?”左側的老人哼了一聲,“我不是指老師的做法不公平,而是指你這樣處理責任和義務是不公正的。”
“我想,這是我的事情。”右側的老人語氣還是斬釘截鐵,“我隻對誓言負責。”
“如何判斷你還在堅守著誓言?”左側的老人問道,“你獨自一人在這裏,沒有人可以監督你。”
“那你現在不是就能來看住我嗎?”右側的老人發出一聲嗤笑,“我不知道,你這是為了責任,還是權力?”
“除了神,我們誰都沒有權力。”左側的老人麵部浮現出了豁然的神情,“你開始攻擊我的道德,這說明你輸了。”
“我隻是表示合理的懷疑。”右側的老人一下凜然,“當然,這確實是軟弱無能的表現。”
“這證明我的到來是合理的。”左側的老人嚴肅起來,“為了確保你還在履行責任,我需要得到你的明確答複。”
“你不需要看,但需要聽,是嗎?”右側的老人卻輕鬆了下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麼我根本不需要使用語言,你也可以知道。”
“我可以知道,但不願意那麼做。”左側的老人還是肅然說道,“這是我對責任的尊重。”
“出於對我們共同信仰的女神的尊重,我向你保證我的回複是真實的。”右側的老人將手扶在胸前,“我仍然在履行責任,我雖然有時意誌軟弱,但從未動搖。”
“你在試圖用言語的修飾掩蓋什麼,比如‘軟弱’和‘動搖’在我看來是同義詞。”左側的老人搖搖頭,“我來得晚了嗎?”
“沒什麼早和晚,那一天總會來的。”右側的老人徹底放鬆了,以至於他們麵前的空氣都鬆動了幾分,“那個時刻。我們都無法回避的時刻,總會來的。”
“如果我沒記錯,我們的責任是盡力推遲那一天的到來。”左側的老人也放鬆了,語氣和緩了許多,“但這個責任並不合理,不是嗎?哪裏有推遲這回事呢?如果它將要到來,那麼它已經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