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商議直至四更,沈文終究有傷在身,不能硬挺,便先行告退。可心裏記掛戚興安危,又悄悄到床前探視,隻見戚興傷痕累累,原本英俊的麵龐平添了些許傷疤,像是褪去了青澀,變得更加沉穩老辣。好在麵色已有些紅潤,呼吸舒緩均勻,心中稍安,將被子掖好,悄悄退回自己房中。走到一張精致的紅木書桌跟前,輕輕拿起黛石鎮紙,生怕有一點閃失,弄破了壓著的上好宣紙,這正是前日戚興送來的,還沒來得及寫上幾筆。睹物思人,昔年三人相聚痛飲之情景湧上心頭,如今一人早被磨平了銳氣,一人又身負血海深仇,是怎麼都回不到從前了。沈文將這些珍寶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左右撫摸。這柔和的手感,細滑的紋理,讓沈文心中滿是不舍,歎道:“到了明日你們可就要屬他人了,可歎向你們這般高潔,竟要落到他手裏,真不如一把火燒得轟轟烈烈。”可要是連些宣紙都舍不得的,如何能見清流名士孫凱璟一麵。雖是不忍,可還是將這些上好宣紙卷起,擺進錦盒,又用紅綢裝點一番,隻等明日天一亮就送過去。
沈文走後,衛廣依舊有些擔心,問陸清瑜道:“若是他此去失手,又該如何?”陸清瑜為自己倒了一杯好酒,不緊不慢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必介懷。”衛廣回身瞪了陸清瑜一眼,道:“這事怎麼能看天意,沒有十足把握,皇上龍椅就不穩了,這你知不知道?”陸清瑜雙手一攤,賠罪道:“好我的玄武大人,這事輕重我怎麼會掂量不清,可先皇在世時,太過縱容閹狗,讓他們養成氣候,如今實力懸殊,想要鏟除他們本就勝算渺茫,怎麼可能會有十足把握。”衛廣急著做個停止的手勢,道:“你給我打住,好在是說給我聽的,要讓別人聽見了,最輕也治你個妄議朝政之罪。”陸清瑜已知失言,好在衛廣留了些情麵,就憑剛才妄議先帝的話,足夠殺兩次頭的。陸清瑜嘿嘿一道:“這不是別人沒聽見嗎,我以後注意就是了。”衛廣指著陸清瑜道:“你就這麼不通人情,口不擇言吧,早晚有你受的。”將桌上酒壺拿起,也不分杯,直接一飲而盡道:“好了好了,天也不早了,睡覺。”時至秋日深夜,寒風蕭蕭,浪濤潮潮,最能勾出心底柔軟的地方。陸清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能讓陸清瑜這等煎熬的除了妹妹徐雅,又會有什麼呢?
陸清瑜的擔心不無道理,黑鷹雖是光明磊落的好漢,可事情緊急,什麼江湖道義都顧不上了。徐雅被押進總兵衙門時,正值中午,徹夜的玩鬧都顧不得找點東西墊墊肚子,現在又饑又渴,還被晾在太陽下麵暴曬,早就苦不堪言。小七看她委屈巴巴的,想來還曾吃過她的飯菜,心中不忍,便湊到黑鷹耳邊打圓場道:“也許這姑娘說的是真的,我看還是不要為難她了。”黑鷹也耳語道:“你怎麼這般婆媽,莫不是看上這姑娘了。”小七道:“哪有的事,再說我也不敢啊,我就是覺得我們這麼欺負個姑娘家,傳出去惹人笑話,而且為我們還吃過她做的飯菜,理當照顧。”黑鷹一擰小七耳朵,意味深長道:“你記得張芸便好。這姑娘身上可擔著莫大關係,不得不如此,若是你怕人議論,那壞人我做,一切惡名我一人擔著。”小七眉頭緊皺道:“大哥這說的什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哪能讓你一個擔著惡名呢。”黑鷹道:“你就別推辭了,你都累了一天,也該去休息,別累壞了身子,她就讓我一個人審吧。”言畢命人帶小七回尹府歇息,又傳徐雅入堂。
黑鷹端坐在太師椅上,頭頂一塊牌匾,上麵用鮮血書寫了四個蒼穹有力的大字“嚴將嚴兵”。兩排親兵,手握腰刀,凶神惡煞地環侍左右。黑鷹一拍驚堂木,惡狠狠地問徐雅道:“你們什麼時候來的,都有幾人,從實招來,不然要你皮開肉綻。”徐雅哪見過這陣仗,嚇得不輕,跪在地上掩麵哭道:“我跟他們不是一起來的,他們要辦公務,不讓我跟著,我就一個人來西湖玩,沒想到就碰到你們。”黑鷹對付那些窮凶極惡的大盜都綽綽有餘,何況一個徐雅,隻片刻就發現其中破綻,道:“你休得在此扯謊,姑蘇到杭州這麼遠的路,也有不少凶險去處,你一個姑娘家,能一人獨自到這裏?”這話倒也貼切,本來就連年征戰,再加上今年天氣大旱,收成不好,老百姓哪有太平日子過,一些個大城鎮倒還能勉強維持生計,到了窮困之處,不少老實巴交的鄉民都被逼得落了草,休說是個柔弱姑娘,就連個壯年男子也是凶多吉少。徐雅不是黑鷹對手,被看穿了把戲,戰戰兢兢不能作答。黑鷹冷笑一聲道:“不給你點厲害的,你還不知我手段。”命左右拖出去抽二十鞭子。身邊兩個親兵向前站了一步?,向黑鷹抱拳領命,一人拖著徐雅一條胳膊就往外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