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鞏撐早先在打鬥中受了內傷,又被趙楞牛糾纏數日,都未曾敷藥,耽擱了休養,眼下肋部還仍有些疼痛。他捂著傷處,踉蹌走到戚興身前,滿臉賠笑,想化幹戈為玉帛,怎料戚興竟說出毫無意義之語。鞏撐以為戚興還在介意自己無禮,立在旁邊手足無措,直勾勾盯著營頭,透出委屈又可憐的神情,希望營頭出麵調停,揭過以前舊事。但馬乾世聽戚興言語充滿絕望,再結合他暈倒前的種種,隱隱感覺戚興知道什麼隱情,真想立刻問個明白,才沒空去收拾鞏撐惹下的爛攤子。他礙於眾人問不出口,便喝散眾人道:“今日訓練到此為止,你們各自去歇息。”一眾軍士聽說解散,樂得手舞足蹈,三五結對自回房中歇息。趙楞牛筋骨還未活動開,扯著戚興就要帶他看看自己苦練的板斧招式,順便討教幾招說說閑話。吳能瞧出營頭和戚興愁眉不展,已經猜了七八分,不由得會意一笑,不等營頭吩咐,便扯著趙楞牛的衣角往營房拉,邊走邊勸道:“你讓他再歇兩日,養足精神再和你說話不遲。”趙楞牛早和吳能混的廝熟,隻好任他拉著悻悻而去。
等到人群散盡,戚興沒有了往日的幹練,看上去無精打采的。他雙肩低垂,慢悠悠晃蕩到趙楞牛砍來的木頭邊上。這些木頭分為數十堆,擺放整齊,都有兩丈餘高。戚興踮著腳尖,抽出最頂上的一根,抱在手中比劃幾下,帶起蕭蕭寒風,真是好用順手,趙楞牛幹這種粗活果真是極為合適的人選。良久,他停下比劃,使勁將木頭懟進凍得堅硬的泥土中,感歎道:“又有什麼用呢。”不禁腳尖輕輕點在木頭下端,將它踢到半空,緊接著跳起來,兩手握住木頭兩端,暗自施力,隻聽砰的一聲,碗口粗的樹枝竟被他硬生生折斷了。戚興無力地甩下斷木,就要回房中歇息。馬乾世將兩截斷木拾起,重新放回木堆頂端,叫住戚興道:“何必對著不會動的木頭撒氣,到底發生什麼事?”戚興答道:“多說無益。”馬乾世知他不願說出,自己又不能強迫,隻得暗自思量,前番戚興和鞏撐打鬥時,被眯了雙眼才輸了一陣,然後自己出麵製止了打鬥,戚興得脫時卻沒有敗陣的懊惱,倒像是發覺什麼重大事宜,接著轉身飛速跑向高崗,竄到樹梢揚起積雪,將整個人都籠罩進去,這才大叫一聲,倒地不起,難不成他的失落全和揚起的積雪有關。想到這層,馬乾世試探地問道:“你本想來軍前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絕不會輕易放棄,但卻被眯眼的積雪嚇到了,是不是?”戚興沉默不答。馬乾世情知所說不差,又道:“你絕不是怕雪,定是這雪裏藏著兵敗的殺招,是也不是?”戚興見他已猜出心中所想,不免歎道:“為將者不查天時地利,與蠢豬無異。你所料不錯,韃子從大淩河穀進軍的最大威脅是錦州城炮火,我先前預想,若韃子攻來,可在河穀中散布這些木頭,阻止他們的騎兵,逼他們下馬交戰,再逐步引誘到明軍火炮的射程之中,聚而殲之。但十二月的關外天時難料,若碰上朔風暴雪或者漫天大霧,五步外看不清人影,休說我們點狼煙不能被城中發覺,就算是城中僥幸得知戰情,火炮失去視野不能瞄準,朝河穀轟一個時辰也不見得能炸死敵人,沒有炮火支援,短短幾天時間如何能用五百散兵抗衡韃子的精銳?”
突然背後響起一陣蒼老嚴厲的怒喝。戚興不知是內力尚未痊愈,還是心神已死,背後有人接近竟全然不知,隻聽後背近處那人喝道:“勝敗皆由天定,我等盡力雖不能改變戰局,也足以仰頭而死,死後也無愧泉下英魂,你這等輕易認命、庸人自擾,如何當得起戚家大旗?如何麵對為國捐軀的戚金將軍?”戚興被說中痛處,自從父親陣亡後,自己每日每夜想的都是國仇家恨,最怕辱沒了家聲,然而親到戰場時,竟要麵對韓信複生也無能為力的死局,怎能不又急又躁。他心頭又傳來陣陣悸痛,麵色瞬間變得煞白,左手忍不住按壓胸口,還是一口氣沒喘上來,彎下腰止不住咳嗽,終於雙膝發軟,眼見就要跪倒在地,再次暈倒。危機之時,後麵那人伸出長滿皺紋的逡裂糙手,一手扶著戚興胳膊,一手順著脊椎骨柔和地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