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安福一路往西北而行,並未發覺旁人蹤跡,心中愈來愈燥,正不知到何處去尋找線索之時,突然西麵村落火起,燒得滿天通紅。安福覺察有異,立刻往火光處縱馬趕來。緊行了一裏多地,一條結冰長河攔住去路,兩岸盡是綿綿不絕的枯黃蘆葦,足有一人多高。安福顧不上冰河危險,縱馬就要過去。然而坐下馬憑著動物的直覺到了河邊竟不聽指令,任由安福死命揮舞馬鞭,說什麼也不肯踏上冰麵一步。安福怕繼續僵持誤了事,無奈隻得調轉馬頭朝上遊尋找過河之所。夜已至深難以看清遠處東西,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在距此四裏之處找到一處木橋。木橋那邊是條平整土路,直通失火村落方向。安福就從此處過河趕去。
剛過了河,路邊蘆葦叢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安福回頭看去,一個不知是什麼物件由遠及近狂奔過來,端的是勢大力沉,威不可擋,嚇得他急忙把刀抄在手中。但那物並不是衝安福的方向,反而轉頭守住了橋頭,待到塵埃落定,才看清那龐然大物原來是一個六尺佝僂漢子騎著高高大馬。這人怎麼打扮。隻見他一臉衰像,生的倭瓜臉,耷拉鼻,印堂發黑,七竅散財,眼窩深深陷進頭骨,眉眼間還有深長的疤痕,三捋小胡須長到了胸口附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手臂上掛著精鋼製成的三指鷹勾,足有小臂長短,脛骨粗細,戴的是錦衣衛官帽,但他不知是無意還是有心,原本方方正正的官帽變得又高又瘦,再加上身穿黑色五品武將官服,遠處看和戲文中的黑無常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怪別人叫他無常索命,就他這模樣,大半夜出門還不把人嚇得半死。這人便是錦衣衛緝捕千總陳三傲。
安福看清來人,將刀握得更緊,但麵上還是恭恭敬敬的,不想撕破了臉,畢竟沒有證據,萬一他不是奸細,鬧僵起來以後還怎麼相處?他先點頭施過禮數,再打招呼道:“三傲大哥,我雖與你來往不多,但總覺得和你有緣,這不,竟然這麼巧在次相會,難道你也是出城遊玩的,如此結個伴豈不甚好?”他不想說明來意,便以遊玩搪塞,看來陸清瑜的調教果然有效果。但陳三傲顯然不買賬,他捂著胸口陰鷙咳嗽兩聲,感覺瘦弱的胸腔都承受不了衝擊,隨時都要骨折一般,喘息一會才道:“咳咳,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整這些虛的,你奉陸清瑜之命來查科考舞弊案的,是也不是?”安福見他說出自己來曆,定是錦衣衛奸細無疑,索性也不隱瞞,連禮數都省了,直接說道:“是又如何,今日你犯到我手裏,看我不把你抓進大牢,交由陸清瑜大哥處理。”陳三傲歎息一聲,顯得極為惋惜,說道:“咳咳,我不想殺你,這些日子我都跟在你身後以示提醒,希望你能知難而退,誰曾想你還是追到這裏來了,可惜可惜,一切都是定數。”安福驚得說不出話來,若是有人跟了自己多日,怎麼會一點都沒感覺到,但他事事占盡先機,也不由得安福不信。陳三傲又問道:“這座橋你可知道叫什麼名字?”安福雖說當了許久的差,但巡視的都是京城之中,對城外的地方極不熟悉,甚至還沒徐雅逛的多,怎能知道區區一座木橋的名字,隻好搖頭不語。陳三傲顯然知道他答不上來,這橋本就沒有名字,隻不過是自己臨時取的罷了,便解釋道:“此橋為奈何橋,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你若不過橋我也不會傷你性命,但你過了奈何橋還想有命回去嗎?”言畢黯淡無神的目光變得銳利嗜血,雙臂朝前抖動,鷹勾不偏不倚正好掛到手背機關之上,雙腿朝馬肚子上一踢,馬匹吃疼便朝安福飛奔過來。安福也學他的樣子縱馬挺刀來戰,但他平日習武都是在四平八穩之地,根本不會馬戰,什麼呼吸吐納,內功身法全都跑到腦後。兵刃剛剛交鋒,隻覺手臂酸麻,一絲力氣都使不上,長刀被打得脫手而出,黑暗中不知掉到什麼地方。一招尚未過完,陳三傲右手鷹勾早到,正中安福胸口。
安福吃疼從馬背上滾落下來,撞到木橋欄杆上麵,胸口立時多了三道口子,鮮血止不住向外流淌,坐下馬見主人遇險,驚得立刻逃往蘆葦深處再也不見蹤影。平坦的土路隻留下兩人一馬而已。臘月的朔風說起就起,飛沙走石好不快意,皎潔月光一瀉千裏,照映得安福臉色淒慘,但他平靜得看不出半點惶恐和退縮,雙拳做個門戶,守住周身要穴,野獸般的目光緊緊盯住陳三傲,鮮血順著外翻的皮膚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喉嚨中不清不楚地發出嗚嗚地叫聲,竟嚇得陳三傲坐下馬向後退了兩步。陳三傲後背也有些發涼,但他見多識廣,很快調整過來,重新抖落馬繩,連帶著馬匹的恐懼也一掃而光。正要衝上前結果安福之時,對麵橋頭灰塵大起,接著一陣馬蹄聲傳來,震得木橋左右搖晃。陳三傲不敢怠慢,生怕安福被人救走,立刻衝到他身邊,舉起鷹勾就要從頭劈下。眨眼之間,一道銀光閃過,利刃交鋒擦出無數星火,在黑夜中格外明亮。隻見一把镔鐵寶刀剛好擋在安福腦袋上方,隔開了致命的鷹勾,兩支兵器僵持不下,剮蹭得咯咯作響。陳三傲看清來人,鷹勾稍稍撤了些力氣,問道:“東廠小七,你緣何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