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形,蘇岸清心裏一時竟說不出是個什麼意味——喜悅有之,震動有之,愧疚也有之。
蘇岸清上輩子就是知道自己對賈環的意思的,可如今看來,似乎……賈環竟還不知他對蘇岸清的意思,隻怕還尚且懵懂。
由而,蘇岸清心裏便複雜得厲害。
不過此時卻也不是開小差的時候。
蘇岸清將賈環一攔下,便徑自將人按回椅子上坐了,他這才緊緊拽著賈環的手在旁邊坐了。而此時,對著隻低著頭不說話的賈環,蘇岸清嘴巴動了幾下,到底還是暗自一歎,壓下了心裏原有的幾分試探之意,反隻抬起賈環的頭盯著賈環的眼睛說道:“環兒,縱然咱們相認不過幾日,但我卻也是真心為你好的,雖然這聯姻之事是我母親提起,但若非對你同有好處,我是如何也不會來找你說起。”
此誠懇之言一出,賈環便又在凳上挪動幾下,麵上的表情也鬆動了些。
見狀,蘇岸清心裏也是一鬆。
他就怕賈環已經全然責怪他、不信他了,如今看來並非如此,倒讓他高興之餘不免又徒添幾分更深的愧疚。
蘇岸清便頓了一頓,待到整理了一番言語,方才又出言道:“我知你的性子是最念舊記恩的,若非如此,前世你也不會陪著我在那處待了一輩子,早就該拿了幾兩贖身錢自贖出去,再娶上一房媳婦過好日子罷了。然你沒有。”
說到這裏,蘇岸清又定神望著賈環,目光隱晦,說不清其中深意。
而賈環也被蘇岸清這說法鬧得臉紅,也是直到這時,賈環方才有心自問,前世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會一直不贖身出去呢?似乎,是因為……
恰到此時蘇岸清又開口,竟平白打斷了賈環已然漸漸明朗的心思。
“環兒,這榮國府的情形我也打聽到了一些,你若還不為自己打算,隻怕再過幾年就晚了。”說著,蘇岸清又隱晦的瞥了一眼賈環,幾乎是懇切請求道:“環兒,你若到了蘇家,無論什麼理由,咱們還同從前一樣好?成麼?”
這話已然是蘇岸清能說出的最露.骨的暗示了,隻奈何賈環尚且不開竅,聽見此言隻覺高興,倒並無蘇岸清一般的糾結之意。
而當賈環弄明白了蘇岸清的意思,知道他仍然在乎自己,雖不解其意,卻也高興起來,立時就一改先前的頹唐、難過,隻揚起一張還帶著紅眼圈的臉對著蘇岸清笑道:“隻要蘇哥哥還對我好就是,我倒不在乎那其他的什麼人事物。”
“我自是待你好的。”蘇岸清輕輕一歎,到底還是將某些心思給壓了回去。
蘇岸清想得明白,雖因著從前經曆,他是全然以不愛那女子了,但如今依著他蘇家長房嫡子的名頭,將來所想不娶妻,隻怕還有得謀劃。可這還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蘇岸清最最想“娶”回來的這人,若無名正言順之理由,卻也是怎麼都不可能進他蘇府大門的。而更莫提,人家心裏到底是不是如他一般心思?
內心裏,蘇岸清因著往日之事,麵對賈環時到底還是有幾分自卑的,這才叫他無論是從前數年,還是如今兩人又相逢,他都不曾將心事說與賈環的緣由。
可偏偏沒想到,恰好這一回蘇太太提起要將蘇四姑娘嫁給賈環之事,這便讓蘇岸清在內心糾結、愧疚之餘,又不免起了幾分早便被他壓抑了的心思。而此番與賈環的相談,也讓他徹底明了對方尚且不甚明了的心意了。
也罷。蘇岸清望著賈環依舊懵懂的臉,微微一歎。左右環兒不知道,便就不知道了罷,他不說出來,也就不影響了環兒就是,隻看將來環兒自己會不會發現,又如何選罷。
好容易蘇岸清方才安撫好了賈環,又與賈環約定了日後去榮國府拜訪的時間,他這才放手讓賈環先回去。
直待賈環已然走的沒了蹤影,蘇岸清卻還一茫茫、全然回不過神的樣兒,隻直勾勾的盯著窗外送賈環回榮國府的蘇家馬車走過的街道,久久不語。
卻說這一頭,賈環直到被蘇家的馬車先送著回到榮國府的大門口了,他方才愣愣的摸著肚子回過神來——說好的出去玩兒呢,不想隻是說了說話,連杯茶水都不曾喝到,可真是虧大了。
雖心裏這樣想著,但賈環卻也並未將此等想法露出來,反如往常一般,隻徑自往趙姨娘院子裏去——不是賈環不守禮節不先往賈母、王夫人那裏去報個平安,而是自打上回賈寶玉因著賈環挨了賈政的打之後,賈母和王夫人就不大樂意見著他了,不僅說得好聽免了他常日的請安,就是往日見到,也是全作沒有這個人罷了。
不過今日王夫人卻是注定要再見賈環一回了。
“姨娘去太太那裏立規矩了?”賈環一愣,方才問道。
“姨娘是去了太太那裏,不知三爺……”那丫鬟說著就悄悄抬眼望了一下賈環,眼裏的幸災樂禍幾乎是擋也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