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景真的停了下來。毫無預兆得刹車,讓我差點一頭搶到前麵去。
抬起臉,我狠狠瞪著他。卻沒有立刻動作。
“不是要下麼?”封景緩緩挑了下嘴角,竟連一點道歉和解的意思都沒有。
“我沒說要下,我是要跟你吵架。停車才安全。”我說,“你必須要為你剛才的言論——”
“國人就是喜歡聽別人道歉,好像有了這塊遮羞布,打碎的牙齒落到肚子裏就能變成糖一樣。”封景調了調後視鏡,口吻淡定又不屑,幾乎把我激怒到極致。
我承認,鬥嘴我從沒占過上風。但那並不表示我不會胡攪蠻纏,而是因為我覺得封景的話一直都很有道理。
但是這一刻,我從他淡茶色的眸子裏讀出的不屑和冷血是那麼的真實。真實到迷惘了之前的一切依賴和決心。
我沒有真的了解過封景。
他愛好美食的背後,該是一種極端享樂主義的人生態度。他與人交往油滑城府的側麵,該是一種極端利己主義的謀權與暗動。他對性與欲的態度十分隨意,他對人脈和人性的洞悉那麼深刻。
但他沒有敬畏,也不會讓步。
對生命的漠視,對責任的旁貸,對婚姻和愛情更是不屑一顧。
就如同眼下的僵持。我很明白,他這是在用行動告訴我。他幫我,但他不會寵我。
絕對是屬於那種,我說我要自殺,他能端著個盆子來幫我接血的主兒。
畢竟嘛,這個年齡的我和這個年齡的他,早就告別了口是心非的矯情。
我有點恐懼,雖然這份恐懼還隻是個苗頭。我卻深深怕上了自己‘突然很想了解他’的這份感受。
“如果你也有兄弟姐妹,就不會抱有這麼冷血的想法了。”
我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連一句激烈的話都沒有說。隻踩著高跟鞋踢下了車門。
餘光裏,掃到他的車貌似並沒有立刻開走。
星星點燈的煙火衝淡了一絲白蒙蒙的繚繞。
我很少看到封景抽煙,事後算一支。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我接了個電話,是霍青同打過來的。
“梧桐,我後來又跟你袁姨商量了一下。剛才吃飯時說的話,叔叔是有點動心的。”
我說霍叔叔,你要知道我這個人從來不會滿嘴跑火車。父母都指望不上,隻能靠自己實打實地做事情。
“易科集團是大投資商,這塊店鋪增值空間不小,再加上市中心地段的人流衝擊,我從沒想過做不起來的可能性。霍叔叔,我知道你對袁姨這些年的情義。楓庭也知道……”
提到這個話題,我心裏總是難以抑製的致鬱——
“我哥他這個身體狀況,其實……萬一真有那麼一天,我定然是會送袁姨終老的。但我一直覺得,女人到了什麼年紀都不應該放棄幸福的可能。 她這一輩子都撲在楓庭身上了,也許真到了那一刻,也算是種涅槃和解脫。霍叔叔,如果你真有這個打算,象征性的帶著袁姨一塊。我送你們五分之一的幹股。協和保證金什麼的,都好說。”
比起封景,我暫時更願意相信袁姨和霍青同。
“梧桐,謝謝你了,叔叔下海也是為了生意,在商言商不會讓你吃虧的。”
霍青同的態度很明朗,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個特別強大的行動主義者。
做外科醫生的都有這個特點,猶豫和悵惘的時間段一開,幾條性命便會如同沙漏似的從指間流逝出去。
楓庭那次病危,要不是他當機立斷采取腎移植——
奇跡從來不是老天的奇跡,我想,那都是滿滿的愛和責任,從死神那裏一點點拉回來的。
“那好,我們下周約個時間再見吧。”
掛了霍青同的電話,我已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小區門口。
仰望陽台上黑漆漆的一片,我以為蘇清豪一定是已經離開家去找雲娜了。
可是進了臥室我才發現床上熱乎乎的身體還有氣兒呢,蘇清豪大概是發燒了,看來這扭傷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我不回來,你就在這兒挺死啊?”我打開燈,看著他紅沉沉的臉膛。摸了摸,果然發燙。
蘇清豪哼了一聲,估計是連跟我鬥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的唇幹裂非常,喉嚨吞吞涅涅,像條鐵板燒上翻不動的鹹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就掉了一滴眼淚下來。
正正好好落在蘇清豪的嘴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