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月光穿透窗戶,靜靜包裹著空蕩房間中的兩人。

男人柔軟的發隱隱泛著墨綠,在這份寂靜中有說不出的頹敗,那身因魔力而分解的衣衫狼狽得隻剩一半。他默默站著,仿佛被禁錮的雕塑。

她柔軟的懷抱,她好聞的香氣,他是如此舍不得離開,哪怕隻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魘。

可是。

可是……!

"我說了,我做不到。放開。"他依舊一動不動,隻是聲音不再如往昔溫柔,像是已被B到絕路。

澤瑰微微一怔,而後抱得更緊,把臉貼覆上他裸露的脊背——剛才分明四分五裂的肌膚,現在已經完全愈合。當時,感受到他魔力的巨大波動,她立馬就衝了進來,看到他身體上的裂紋,她瞬間隻覺腦中一片空白……

那一瞬,她是真的以為他會就這樣碎裂成片,消逝不見!

他是她的習慣,是她千百年來都無法戒掉的習慣。她如此的害怕,害怕他會就這樣丟下自己不管。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原來對她而言,最可怕的並不是祺寒對自己的誤解,而是沒有了他的世界!

可惜一切都晚了。

從殺了冉緋兒的那一秒開始,她就注定要背負自己親手套上的枷鎖,無論千年萬年,都是再也脫不下來了。

"放手啊!"他迸發出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悲憤怒吼,一向柔軟溫順的嗓音已成沙啞,"別再讓我當小醜了!"

"祺寒不會這麼看你的。"她瞬移到他的麵前,捧起那張就快哭出來的臉,藏起心中所有波動,"他不會的。"

"……那你呢?"蕭瑟爬滿了他的眉梢,麵對她看不透的神情,那雙墨綠的眸中苦澀不堪,"你一直都是這麼看我的吧。"

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沉默著撫弄著他的臉,然後吻上那張因不甘而顫抖的唇,卻被猛地推開——

她吻了他,她居然又一次主動吻了他!千百年的歲月,她從未給過他任何回應,僅僅隻有一次,為了利用他的那一次!而現在,她竟然又一次……!

"你這是幹什麼?!"他狠狠瞪著她,表情中帶有嗤笑,憤恨讓所講的每一個字都咬得極其沉重。

她竭力裝作淡然,卻不敢再與他對視。如果他是小醜,那*他成為小醜的自己又是什麼?如果他是小醜,那她就應該變成更加醜陋的角色!

"做個交易吧。"束發的緞帶隨尾音墜落,連同落地的衣裙一起摔出沉悶回響--她沐浴在暗淡月光中,凝脂般的身體被火紅的齊腰長發包裹著,宛如一朵亭亭綻放的玫瑰,飽滿而嬌豔。

彌海怔了好久,回過神時,嘴唇已快被自己咬破。心痛,淒涼,和絕望,鋪天蓋地的苦楚簡直就快殺了他,連靈魂都被染成死灰色,耳邊甚至能夠聽到破碎的聲音。

"……你就這麼,就這麼……"

"是!我就是……這麼下賤的女人。"她本以為自己可以成功演好這一場戲,可羞辱和心痛還是讓她無法堅持,殷紅的眼淚終是再也壓製不住。

千百年的光陰,他們之間隻有彼此。他是如何的愛她,是何等的寵她,她知道的,這世上不會再有比他更好的人——

為了擁有和她等同的生命,他甘願放棄白巫之主的位子,背叛神明,發動禁咒,淪為非人非魔的異類;

為了護她周全,他割舍掉今生唯一的兄弟,放下所有自尊與光鮮,縮頭烏龜般躲在空間的夾縫之中;

為了在與祺寒相遇時不再倉惶,他不顧安危一次又一次嚐試新的咒術,打破自身極限,經曆過無數生刑死關,才終於站到了和祺寒相近的高度;

漫長的年歲裏,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她。他早已為她傾盡所有,付出了一切能夠付出的,掏出了心,流幹了血,就連靈魂都背負了罪孽,可她又給過他什麼?

沒有!

什麼都沒有!

甚至到了此時此刻,都還要玩弄般傷害他,都還要踐踏他跌入卑微的尊嚴,不留一丁點的餘地。她隻是害怕他離開自己,用的,卻盡是殘忍的手段!

"什麼下賤!"他死死抱她入懷,卻又無力得近乎癱軟,"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我不許你這樣說!"

"如果你下賤,那我……這麼多年,又算什麼?!"

一個苦情的笑角?

一個悲哀的傻瓜?

是啊,這場糾纏千年之久的鬧劇中,他們究竟算是什麼?掘了一道又一道的鴻溝,築了一堵又一堵的高牆,最後終是埋了自己,斷了退路。那個想要抵達的彼岸,早就成了連海市蜃樓都算不上的泡影。

既然她是下賤,既然他是小醜,那麼,就讓他們穿著這身脫不下的戲服演到尾聲,然後一起墜入萬劫不複的落幕。隻有讓決絕結束過往,他們才能重新開始,才不會淪為世間最可笑的人!

"漸離,這是我求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她平靜而釋然的抱住他顫抖的身體,在她裸露的脊背上,此刻能清楚感覺到有眼淚正在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