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櫻站在家門前沒動,偏過頭去,長久地與那個影子對視。
有一句說一句,這人當真生就一副好皮相,不似陸星垂那般英武挺拔,他通身都是股文秀之氣,麵目柔和,清瘦如竹,雍容雅步。
相貌這般出眾,又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簡直前程無限,怎麼就不幹好事兒?
即便是這會子站在那黃澄澄的燈光裏,他看起來仍是不喜不怒,甚而唇邊還掛了一抹謙和的笑,好半晌,方才遙遙地衝季櫻點了點頭。
“季三小姐,真是難住我了。”
他輕笑著道:“如此一來,我似乎沒旁的選擇了。”
季櫻沒接他的話茬,隻歪頭瞧著他,麵色平淡。
“當年那樣大的事,上百口人的性命,你母親後半生心驚膽戰的生活,你為何竟無動於衷?”
溫恒雲站在那光影裏沒出來,明曉得季櫻無話可同他說,仍舊自顧自地問,仿佛今日來,隻是為了要求一個答案:“這般深重的冤屈,就這樣隨風飄得無影無蹤,你心中當真就一點都不難過?原本你可以不僅僅是個商戶之女……”
“溫大人說得不錯啊。”
季櫻挑了挑眉:“若能有個人人豔羨的地位,誰不想?可我這人膽小,生怕一個不當心,脖子上這顆腦袋就保不住,因此我寧願隻做個商戶女——還是那種手裏不缺錢的商戶女,替我娘多看看這京城,看許多許多年。溫大人也說,那些已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即便是我有什麼打算,也得考慮身邊還活著的那些親近的人啊,膽子小點,總不是壞事,您說呢?”
溫恒雲又是一聲笑,頓了頓,眸光一斂:“季三小姐就不擔心,自個兒的身份會被人捅出去麼?”
“嗐,您別那麼客氣,直接問我怕不怕被您一爪子給拍到眾目睽睽之下就行。”
季櫻好脾氣地擺擺手,爾後語重心長地勸:“溫大人您可想好了啊,我雖隻是個商戶女,偏偏我可以狐假虎威呢。您把我捅出來,您自個兒也別想好。”
“嗬,陸家……”
溫恒雲自嘲地一笑:“季三小姐說得不錯,陸家護著你,我的確不夠資格與他們相提並論,隻是我原以為,以季三小姐的心性,會凡事都靠自己……”
“嘖,那我豈不是傻?”
季櫻歎息著搖搖頭:“我吧,沒有那麼高潔的品性,說白了就是小人一個,有靠山、有人可倚仗,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為何要費力巴哈地靠自己?”
說到這兒她噗嗤一笑:“有人護著我,不是很好嗎?就譬如現在,您分明心裏恨我恨得牙癢癢,偏還得在這兒帶著笑容我說話,連衝我嚷嚷一句都不能,您說氣不氣?”
溫恒雲臉上那仿佛堅不可摧的笑容有那麼一瞬間碎裂,嗓子裏一滯,季櫻手卻已是拍在了門板上。
“早些去辦您的正事吧溫大人,再遲上一兩日,隻怕就要查到您頭上了,那可什麼都不趕趟了!”
說完這句,院門吱呀開了,季櫻轉臉對著溫恒雲露出個假笑,徑自進了門。
……
不出三日,劉家的長子長孫便被從京兆府放了出來。
隨之大白於天下的,還有他們對季溶和平安湯的誣告。
大將軍府消息來得快,剛剛收到風聲,陸夫人便已是歡天喜地地在家張羅了起來,置辦了宴席將季溶和季櫻父女倆請了去,說是好好好兒地慶祝慶祝,去去晦氣。
“還真是叫人摸不著頭腦,事情突然就大轉變。”
陸夫人拉著季櫻絮絮叨叨地同她講事情經過:“京兆府外頭都貼出布告來了,說是平安湯牽扯此案純係誣告,你爹可算是把這塊壓在心頭的石頭甩脫了!至於那劉家人,更是離奇,竟是安然地就出來了,你倒說說,那溫恒雲究竟用的是什麼法子?”
“這我哪能知道?”
季櫻衝她甜甜一笑:“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招,您也不怕我曉得了,往後也跟著學壞?”
“啐!”
陸夫人拍她一下,說話間,陸星垂打外邊兒進來了。
一瞧見他陸夫人便沒好氣,將季櫻一扯:“別搭理他!我還打量著,這封了將軍,往後在京城謀個職做也就罷了,結果可倒好,竟給配去了照州軍府!離京城那麼老遠,往後這家裏還指望得上他?”
季櫻抿唇笑了笑,與陸星垂對視一眼,沒說話。
兩日前任職令下來,陸星垂給外調去了照州軍府任折衝都尉,半個月後便要啟程,這一去,最少也是兩三年。
這事兒實則怪不到陸星垂頭上,可陸夫人孩子氣上來,看他就是不順眼,這會子便扭過頭去罵他:“你是沒長嘴?便不能與人商量商量,給你個京官兒做?偏要去那山長水遠的地方,一年能回來一趟,我都要求神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