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蘇朝陽
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葉由翠綠染成了墨綠色,天氣依然很悶熱,蘇朝陽騎著自行車也未感覺到一點涼氣,梧桐樹上團扇似的葉片兒在九月明晃晃的夕陽下,紋絲不動。
自行車在少年修長而有力的雙腿驅使下,快速的滑出了長長的梧桐路。不過一個拐角,那令人厭惡的太陽立即罩了蘇朝陽滿臉橙光。炙熱,煩躁,蜂擁而至,自行車幾乎迫不及待的衝進了對麵的茶樓屋簷下。
停好自行車,蘇朝陽繃著熱汗淋淋的臉目不斜視的踏進人群嘈雜的茶樓,直奔洗手間放水洗臉,再出來時神情緩和了許多。一雙清澈的眼眸平靜的掃視麻將桌上的人們,男女老少,嬉笑怒罵每天如此。
這幅讓他以前無比嫌惡的畫麵如今看來倒是多了幾分懷念。
享受著空調冷氣的吹拂,蘇朝陽三兩口啃了幾塊冰西瓜,順道將剩下的大半個切成小塊插上幾根牙簽端上了麻將桌:“冰西瓜,免費送的。”
“謝謝朝陽,免費怎麼好意思,待會散場一起結賬。”
“是啊是啊,得給錢。”
幾個老牌精客客氣氣的接了西瓜,對蘇朝陽笑的寬容而真誠。
“大家都是街坊鄰居,幾塊西瓜就別跟我客氣了,我上樓去炒菜,你們慢慢玩。”
“謝謝你啊,這孩子最近可真……”
樓下的人或許在談論什麼,蘇朝陽卻不在意,無非是有些意外他的態度,以前他對這些麻將愛好者從來沒有好臉色,白眼沒少送,好在都是大人沒誰跟他一個孩子計較。
“爸,飯煮了嗎?”
蘇朝陽換了拖鞋進入寬敞的客廳,窩在沙發邊看電視的年輕男人轉過頭來,高興的說:“今天不用做飯,你快洗澡換身衣服跟我去合歡路盛開酒店,王開運馬上要當兵了,今天吃酒席給他送行。”
蘇朝陽脫衣服的手頓了下來:“當兵?”
“是啊,今年征兵正好這一批都要走了,我們街坊有好幾個年輕娃過了審核。”男人頂著清爽的短發,穿著白體恤和牛仔休閑短褲,麵容清秀,看起來說大學生都有人信。
“哦。”蘇朝陽拿了幹淨衣服走進浴室。
冷水衝刷著青春蓬勃的身體,洗去了一身的悶燥暑氣,舒爽鬆快,心曠神怡,閉著眼睛,沉下浮躁的心,隱隱似乎聽到了窗外梧桐葉隨風而動的聲音,輕嗖嗖……溫柔又疏離。
那年秋天……他選擇當兵。
男孩子總是格外向往部隊,一身戎裝,走馬弄槍,他的夢想。
高中畢業,放棄大學,義無反顧的踏上遠去的火車。
如果部隊裏沒有商重行,他的夢想還很簡單。
可惜晚年他躺在病床上,雙腿截肢,手不得勁,眼又瞎了,偏偏腦子格外清醒,記得的不記得的都忍不住往外冒,天天那麼無奈的躺著,日出日落,免不了想得格外多。
想起部隊兩年經曆本是難得,讓自己成長的懂事又穩重。
偏偏認識了商重行,那段不錯的回憶變得陰霾,單純的夢想染上了寒霜。後來他老了就不願意情緒激動,他把錢能捐的都捐了,想買一份心平氣和,終未如願。
兩輩子的破事他現在還能清晰的想起,時間證明做再多的善事也淨化不了怨恨。
大概那個寒夜太冷,他拖著被折斷的手怎麼都拽不住無情遠去的人,隻能孤零零的躺在厚重的雪地裏,無奈的做一隻被遺棄的狗。
冷水驟停,蘇朝陽木然的抹開臉上的水珠子,情不自禁的撫過手臂,好似夢中這隻手疼過很久。
走出門,看見等在外麵的父親蘇達。今年才三十二歲,除了兒子一無所成的男人。
“走吧,去吃飯。”
活人,總是對自己過去最難堪最落魄的遭遇耿耿於懷念念難忘。
特別是臨死還發現那個罪魁禍首過得比自己好。
沒有比這更糟心的打擊了……
他不是大度的男人,曾用整個後半生在幻想重見那個人時對方會是多麼潦倒孤苦。
現實裏老無所依,孤家寡人的那一個,唯有他自己。
一直都是一個人。
刺目的霞光簡直要逼出蘇朝陽的眼淚,加快腳步輕穩的踩著結實的土地,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前麵的父親嘮叨著別人家的孩子多麼聽話乖巧,比他矮小的背影恰恰築出一片陰涼,將他遮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