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見麵(1 / 2)

民國八年,大雪紛紛揚揚,涇縣城內駛入一輛馬車,正趕往城中高門大戶的吳家——鄭西傘莊。

夜幕濃重,路上寒冷蕭索,鮮有行人走動,噠噠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餘聲回響在逼仄的巷子裏。突然,車軲轆急急地刹出一道印痕來,深深地濺飛了薄薄積雪。車頂簾幔劇烈晃動了一下,轎內女子腦袋磕在了木框上,行李箱滑向拐角,沒顧及疼痛,迅速轉頭按住行李箱,拽到胸前緊抱在懷中,欣慰的歎了口氣。

“姑娘,到了,請下馬吧!"馬夫勒著僵繩,朝身後大喊。

”辛苦了。一路長途跋涉,買盅酒暖暖胃吧。"女子嗓音清麗,如黃鸝悅耳婉轉,動人心魄。將三塊大洋塞入一隻粗糙的手中,跳下馬車。

“多謝!"馬夫揚長而去,消失在夜中。

已在門外等候多時的管家陳忠瞧見來人,當覺分外眼熟,其人上穿米白寬袖羊絨襖,下著藏青立鶴褶裙,及腰的發,烏黑柔亮。尤其是那雙明眸善睞的鳳眼,與記憶中的影子重疊。心裏嘀咕半響,想著此人應該就是吳家大小姐無疑了,便徑直迎了上來,“小姐!我是老爺派來專門接小姐的,老奴叫陳忠,是吳府的管家。呦,小姐,我來,您別累著了!”熟稔的接過行李,恭敬的做了一番自我介紹。

借著月光,女子打量了跟前的男子,年紀約莫四十五,身形微瘦,膚色偏白,倒三角的臉上嵌入兩顆精光的珠子。

“有勞陳叔了!”女子淺笑道,跟隨在陳忠身後。

“嗨,客氣什麼!趕了一個多月的路程,先是水路,又走陸路,小姐一定累壞了!”陳忠回頭看了一眼吳菲,笑道。

“陳叔,也算府裏的老人了吧?”她不經意的問。

“自從你母親離開府,我就進了府做雜役,後來得老爺垂愛才能步步高升啊!”陳忠抬起頭望了眼天空,“算起來也有十六年了!時光過得真是快啊!”

“是呀,一眨眼的功夫,我都16歲了,居然還是頭次回家。”吳菲自嘲道。

“不打緊的,這府裏人口不多,小姐待個一兩天就熟悉了,”陳叔又補充道,“府裏的有老太太,老爺,夫人,少爺,小姐,還有一位是老太太的女兒,統共啊就六個人,等會兒啊,您就能見到老爺了。”

經過了正廳,穿過多間香舍,花鳥亭廊,女子眼花繚亂,滿眼皆燈火門屋憧憧。到了一扇門前,兩人跺跺腳,撣落肩臂積雪。

“老爺,小姐帶來了!”陳忠敲了敲門。

“進!”屋裏傳出一個音色醇厚的男聲。

那便是吳菲父親的聲音了,她隻覺得聲音分外好聽如同陳釀多年的老酒,開壇後酒香四溢。

陳忠開門,側身張臂擺出請的姿態。她右腳剛靠上左腳,啪嗒一聲,門被輕輕關上了。就在那一瞬間,恍惚有股寒氣襲來,從她腳底直往上鑽,忍不禁渾身一顫。撲麵而來的是暖烘的熱氣,梨花木架擺滿了各類書籍。粗略的掃一眼,落落大方的行禮。

“見過父親!”

一名年約五十的男子正握筆繪畫,頭也沒抬,就說道,“吳亦菲,此次叫你回來,是你奶奶的意思。過幾日,是她七十大壽,屆時將應邀各界親友。雖說這些年,我每月都給你寄錢,接濟你,但你流落在外實在不像話,加之奶奶思孫心切,便讓我寫信叫你回來。以後,川明軒便是你的住處。"

吳嘯天簡單的敘述中不含半點感情,神色淡淡的。

他壓根就沒想過讓她進這個家門吧。從進屋到現在,連個正眼都沒有呢,嗬,就是撿了個東西,也要看兩眼,辨識好壞吧,何況活生生的人啊。吳亦菲心中暗自嘲笑自己,在見父親之前,有幻想過很多次是怎樣的場景,可是她從沒考慮過生分,是的,就是明明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眼裏卻都是陌生的疏離。

吳亦菲低低的應了一聲“嗯”,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裏明白父親不喜歡自己的,這種疏離感她是可以理解的。叫她回來,不過是老太太的請求,和他礙於世人臉麵而已。隻是這樣吧,她有些失望。

對這個一出生就棄她不顧的父親,自然沒有任何感情可言。十六年來,全是姥姥在悉心照顧她,若不是姥姥派人在亂葬崗堆裏尋她,恐怕她早就死在野狼的嘴裏了。

若不是北平淪陷,日軍肆意妄為,四處燒殺搶掠,姥姥意外身亡,學校被迫停課。她怎麼會回來呢,連躲都來不及。

“另外,北平師範學校就不去了。”他終於放下筆,拍拍剛作完的畫,心滿意足的道。

毫無防範的對視,令吳亦菲有些不知所措。這個男人對她來說太陌生了。

吳嘯天望著這個與自己疏離的女兒,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心裏隻覺得,這種疏離感,是自然而正常的,畢竟兩人是第一次見麵,他也不想擺出一副不近人情的麵孔。

“父親不用擔心,北平隻是暫時淪陷,相信不久就能恢複正常教學的。”她攥著拳,指甲毆進掌心嬌嫩的肌膚中,滲出淡淡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