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遇見4(2 / 3)

晚上,在柯正的家裏,徳嘉將健維失戀的事告訴了他。

“他還好吧?”柯正眼露關切之情。

徳嘉輕輕地搖搖頭,“表麵看來沒有什麼,但他心裏肯定不好受!”

“你可以多抽些時間陪陪他。”

“是的,他現在需要支持。”

她還有另一件事要告訴他。

“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已經過了好幾天了!”她抱歉地道。

“什麼事?”

“上上周,有人來找你,我跟他說你不在家,他就走了。”

“是誰?”

“我也沒問他叫什麼!”她再次合掌道歉,“對不起!”

“沒事,如果他有急事找我,一定還會來的。”

“是個中年男人,中等個,皮膚黝黑,看上去好像經過了長途跋涉似地。”

柯正輕蹙起眉頭。

“有印象嗎?”

他搖了搖頭。

“都怪我……”徳嘉咬著嘴唇。

柯正忙用擁抱寬慰她。

離開柯正後,徳嘉沒有立即回家,轉去了健維屋裏。

他隻開了一盞立式台燈,光線昏暗。

“休息了嗎?”

健維擼著頭發,一臉倦容,“休息也睡不著。柯正呢?”

“在家裏。”

“怎麼沒和他在一起?”

“剛從他那兒出來。”她擔心地看了看他,“明天我請假陪你吧!”

“幹嘛!”健維叫道,“我沒那麼脆弱,又不是第一次。”

徳嘉低頭不語。“我們還是好朋友嗎?”一會兒她問。

“當然!”

“那就不要瞞我,不要裝作沒事!”

健維定定地看著她,走過來抱住她,“我知道!”

“明天我一定要請假,你不同意也不行,你討厭我在你身邊也不行!”

??

柯正聽說徳嘉為了陪伴健維向公司請了一天假,故意吃驚地道:“健維的命太好了,什麼時候我也能有這樣的待遇!”

徳嘉朝他做著鬼臉。

兩個人商討了一番,計劃邀請健維一起出外吃頓晚飯。但也做好相應準備:如果健維沒有心情,就不勉強他。

健維一口答應,沒有多餘的表示。

三人去了一家小區附近的餐廳,雖然規格簡單,但勝在精致雅潔。

“一定要上健維最喜歡的水煮魚!”徳嘉迫不及待地道。

“我最喜歡的是水煮魚?”健維知道她是在惡作劇。

柯正和健維說去自己各自的工作狀況,徳嘉望望這個、望望那個地聽著,也不插話。忽然健維問:“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徳嘉差點嗆到,忙喝了一大口果汁。

“這個現在還說不準。”柯正看向徳嘉。

“反正早晚得結,幹脆早點結了。”健維道。

柯正沒有接話。

徳嘉瞥了他一眼,“柯正是想說,他還得再選選。”

柯正笑,“問題關鍵是,我還沒有足夠支撐的經濟條件。”

“是的,”健維點頭,“現在集中精力拚一下事業,是更好的安排。”

徳嘉手機來電的音樂響起來。她從包裏取出手機,“哎!”她小聲道,“是蝶依!”

健維用手肘支在桌上,手撫著額頭,仿佛沒有聽到徳嘉的話語,沒有說話。

徳嘉看了看他,低頭接電話。

“蝶依……很久了……你好嗎……我很好……是的……是好久沒有你消息了……那可真辛苦……他……”她抬眼掃了一眼健維,他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很好……可是……這個……我……”

兩個男人靜默著等她打完電話。足有五分鍾,徳嘉的電話才掛上。

“健維……”徳嘉道。

“你就對她直截了當地說了吧,省的浪費她的時間。”健維道。

“會不會起作用啊?”

“會起作用的。”他語氣平淡地道。

徳嘉見他情緒實在欠佳,便止住了話頭。

吃完飯回到家,徳嘉本意陪著健維,卻被他趕了出來。和柯正窩在自己家裏的沙發上時,她說起自己的擔心。

“不知道得用多久他才能緩過來!”

“他會撐住的,失戀也是一種曆練。”

她點點頭,“隻是看到他那麼沮喪,心裏就不好受!”

“你能做的是多關心,不要擔心。”

“是的!”

徳嘉伸手摟住他的脖頸,“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是嗎?”

他深深看她,以溫柔的親吻回應。

??

下班回到家,徳嘉去敲健維的門,發現他不在家。電話打通後,說正在逛街。

“為什麼不叫上我?”徳嘉道。

“柯正還不掐死我。”

“什麼呀什麼呀!”她笑,“什麼時候回家?”

他聽說柯正會晚一點到家,便讓她等著,即刻往家趕。

一起在健維家裏做了晚飯,飯後邊聊天邊等著柯正。徳嘉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一伸手,發覺手指上空落落的。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的戒指呢?”

“怎麼了?”

“戒指不見了!”

她驚懼地呆了幾秒,倏然站起身,“我把它丟了!”

“別慌!”健維道,“回想一下有可能在什麼地方丟的。”

但徳嘉的焦慮混亂占據了上風,她幾乎要哭出來,“我不知道!”

健維上前摁住她的肩膀,“慌張起不了作用,你得冷靜!”

徳嘉拚命點頭,用手擼了擼額上的頭發,但眼中依舊閃著淚光。

“柯正要是知道我把戒指丟了……”她幾乎要哽咽。

“所以你更應該冷靜!”

“是的!是的!”

健維給她倒了一杯水,徳嘉喝了一大口。

“最後一次注意到戒指在手上是什麼時候?”

徳嘉用手捧著頭,苦惱地道:“想不起來了!”

“有沒有可能昨天就丟了?”

“不,等一下,”她叫自己鎮定,“昨晚吃飯的時候還在!”

“丟在餐廳了?”

徳嘉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如果丟在哪兒,就沒有希望找回來了!”

“也許不是那個時候,不可能這麼長時間你都沒有發覺!”

“那是丟在公司了嗎?還是在上下班的路上?”她又一副瀕臨崩潰的模樣。

“確定不了?”

她哭喪著臉。

健維提議將家裏找一遍,於是兩人先在健維家進行了仔細地搜索,結果一無所得,然後去了徳嘉的家。她的東西很細碎,擺得整齊有序,但在焦急之中,已在所不惜將它弄得一片狼藉。

結果依然是一無所獲。

徳嘉呆呆地立在客廳中央,突然受了驚似地道:“有腳步聲,是柯正!”

健維側耳,但萬籟俱寂。

“就算真丟了,柯正也不會怪你的!”他見她精神如此緊張,盡力安慰。

“那可是他媽媽留給他的!”

她又掀起茶幾前的地毯,跪下去翻找。

“有沒有可能丟在柯正的家裏?”健維問。

轉戰到柯正的屋子。不同於自己的領地,兩個人都很小心翼翼。

徳嘉的額頭漸漸沁出汗珠。

“找不到該怎麼辦?”她帶著哭腔。

“我想應該是這個吧!”健維在電視機旁的角落裏笑意盈盈,在他舉著的右手裏,捏著一枚戒指。

徳嘉尖叫,跳起來一把接過,喜不自禁,“就是它!就是它!”

“終於找到了!”健維心裏的石頭也落了地。

“哈勒路亞!哈勒路亞!”徳嘉興奮地一個勁地叫。

未關實的門被推開了,柯正走了進來,頭發上帶著雨水。

“柯正!”徳嘉忙走到他跟前。

“外麵下雨了?”健維問。

“在下細雨。”柯正道。

健維道了“晚安”回去了。徳嘉告訴柯正關於戒指的事。

“我真是太馬虎了!”她調皮地自責道,“以後一定要小心,不然隻好‘畏罪自殺’了。”

柯正沒有搭話。

“好在有健維幫忙,要是隻有我一個人,可能隻會坐在地上哭,”徳嘉不停地絮叨,興奮異常,“還以為真丟了呢,嚇死了……”她終於注意到他的沉默,閉住了嘴。

她拉住他的衣服,盯著他,“很累是嗎?”

柯正“嗯”了一聲,拿起床邊椅子上的睡衣,準備浴室洗澡。

徳嘉默默地看著他。平日裏他總要等到她離開才會去洗澡,而在這之前都爭分奪秒地和她待在一起。今天為什麼一反常態?

浴室的門被帶上了。剩下徳嘉獨自對著空空的房間。

“他怎麼了?”她感到不安,“是工作上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她相信他的反常不是因自己而起,今天中午他不是還打了電話給她,說了好多親昵的話語麼?

徳嘉圈起雙腿坐到沙發上,撫弄著指上的戒指,等著柯正洗完澡從浴室出來。

但她還真不知道,他洗澡竟然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她事先沒有留意具體的鍾點,憑著直覺,應該已經超過了半個小時。“真愛幹淨啊!”她朝浴室的門瞥了一眼,心情明朗了幾分。

柯正出來了,閃著水珠的頭發和帶出的香皂味使得他一派清新。但在臉上,卻沒有往日的輕鬆。看見徳嘉,似乎吃了一驚,但依舊無話。

“看上去真的很累!”徳嘉的目光追隨著他。決定今天早點離開,留出更多的時間讓他休息。

柯正這時朝她轉過身來,“早點回去睡吧!”

一聽到他輕柔的聲音,徳嘉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她乖巧地點點頭,遲疑著是不是上前去擁吻他。但見他似乎並無此意,隻好偃旗息鼓,獨自離開。

“工作真的很要人命,”躺在床上時,徳嘉想,“都把他折磨成這樣了!以後我成了他妻子一定要好好照顧他,不,不對!”她翻了個身,“從現在開始就要好好照顧他,從現在開始……”

??

徳嘉一手拿了書,一邊留意砂鍋裏煲著的湯。健維走了進來。

“太香了!”他叫著走進廚房,“什麼菜?”

“別動!”徳嘉連忙用手護住砂鍋,“別亂動!”

“這是什麼東西?”健維盯著那個白底上釉著花朵的瓷罐問。

“砂鍋啊,這個都不知道!”

“我怎麼能不知道!我是想你在用它幹什麼?”

“煲湯。”

“雖然我的健康狀況是比以前要差一點,但是你……”

“不是給你的!”

“就知道不會對我這麼好!”

“下次,下次……”徳嘉賠笑。

“又沒有坐月子,幹嘛煲湯給他喝?”

“誰?”

健維“哼哼”地笑。

“哪有說男人坐月子的?”她白他一眼。

“誰說我說的是男人!”

調侃完,健維坐到凳子上,眼光定在門上,發著呆。雖然已經能夠開一開玩笑,但整個情緒,並沒有完全從陰鬱中走出來。

徳嘉瞄了他一眼,有一刻想要將自己深埋在心的那件事說出來,但一轉念,覺察到現在不是恰當的時刻,不能做雪上加霜的事。

健維出去了,一會兒又轉了回來。

“柯正回來了,直接回了家。”

“謝謝!”徳嘉興高采烈地關了爐灶的火。

“柯正知道你給他煲湯,一定感動得要命。”

“他早知道了。”

徳嘉套上手套,端起砂鍋向外走,“麻煩幫忙關上門。”

“就知道,”健維在她身後嚷嚷,“我就是那個善後的!”

??

門虛掩著,徳嘉“嗨”了一聲,徑直走了進去。沒有看見柯正,她進了廚房。再出來時,發現他在陽台上。

“外麵怪冷的!”她拉拉他的衣角。

柯正默默地隨她回到屋內。徳嘉站在他麵前,抬頭看他。

他迎著她的目光站了一會兒,準備轉身走開。徳嘉一把拉住他。

“怎麼了?”她輕聲問。

柯正似乎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又似乎不想回答。他眼神散雜地看著別處。

徳嘉用手臂環抱他,“遇到不高興的事了嗎?”

柯正依然無聲。

她墊起腳尖去吻他。他沒有回避,但也不似平常般反應熱烈。

她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力量驅散他心裏的陰霾,繼續熱情地吻他。

柯正似乎漸漸被帶入進來,又仿似釋放了某種壓力,感覺不斷攀升。他用力摟住她。

以前,他也以瘋狂的狀態吻過她,但都不及這次來得激烈——他幾乎弄痛了她。她在無比的激動中將脖頸裸露給他。他已經不能把她抱得更緊了。但,仿佛是到達了情緒的頂點,壓力瓦解了一切力量,他靜止了,頭埋在她的頸邊喘息著。

徳嘉把臉轉向他,吃驚地看到他臉上想要痛哭的表情。

“怎麼了?柯正,怎麼了?”她急急問。

柯正控製住了情緒,緩緩站直身體,抽回自己的手臂,也將徳嘉的手臂掰開。他走到一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隻是悶頭坐著。

憂傷而無力的感覺從徳嘉的頭頂一直遍淋到腳底。她想走過去安慰他,但會不會再次被推開?

不過,柯正看似是遇到了難題,這時候她哪裏該計較得失,她該做的,是盡力給予關心啊。

她走近他,站在沙發前,“柯正……”

他抬起頭,又低了下去,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得著鼓舞,在他身邊坐下來,緊緊反握著他的手。

“那天……”柯正開口道,眼睛看著麵前的茶幾,“來找我的人……是不是額頭很高,眼睛很大?”

徳嘉意外他轉到了這件事上,但還是立即跟上他的思維,在記憶裏搜索,“是的,就是那樣。”

她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但柯正又陷入了沉默。一會兒,他從她手中抽出手,“我去樓下買包煙。”

“我去買!”

“不用。”他輕聲拒絕,走了出去。

徳嘉默默地站著,一時之間辨不清方向,想起自己帶來的湯,忙跑去廚房。慶幸還冒著熱氣,但就柯正今天的心情而言,他會想吃東西嗎?

她靠在灶台邊等著柯正回來,猜測著是什麼事使他如此低落。是工作上的煩惱,還是生活上的麻煩,或是朋友間的疑慮?“他為什麼要問我那天遇到的那個人?”她輕蹙眉頭,“他是柯正的什麼人?爸爸?不像。叔叔?”

關門的聲音傳來,徳嘉忙跑出去。柯正回來了。

她聞到他身上的煙草味——顯然他已經在外麵抽過煙了。她的眼神溫柔起來,因為想到他為了她的健康,抽煙時總是避開她。

但他接著對她說的話,卻不受她歡迎。“早點回去休息吧!”他道。

她恍惚間懷疑起自己的身份來:她難道不是他的女友嗎?可他說的話,和對一個關係平淡的人說的話有什麼區別?她委屈地盯著他。

柯正似乎意識到自己過於冷淡,將手撫著她後背,輕輕道:“已經暗了!”

“煲的湯在廚房。”她在委屈之中盡力顯出溫柔。

“知道了。”

回到家,牆上掛鍾的時針還沒有走到八點。滿腹的委屈和對柯正的擔心令她幾乎哭出來。他遇到了難題,為什麼不願意對她說?而她對於他,竟是一點安慰的作用也起不到嗎?

躺到床上,孤獨像潮水般襲來,眼淚終於忍不住一顆顆滑落,經過臉頰,滲進枕頭裏……

??

災難並沒有結束,恰恰相反,似是剛剛開始。柯正的情緒依舊沉重,他沉默得越來越厲害,有時在長時間地沉默後,猛然見到徳嘉,還會流露出吃驚的神色。他也依舊不回答她的詢問,親吻她的次數越來越少,而親吻中的內容,也越來越蒼白。

徳嘉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在柯正麵前時,她盡力保持鎮靜,將兩人的相處盡量保持在正常的軌道上。但在一個人時,便不受控製地憂傷發呆。一切,好像都在失去控製。

他們相戀,還不到兩個月,怎麼就出現了這樣的境況呢?是她的問題?是她犯了什麼錯?是他們不合適?還是……他根本就不愛她?

柯正可能不愛她的念頭,若雷電,劈閃在徳嘉的心間。她看到自己的信心和理智都在崩塌,而這些,大概是柯正不會在意的。

有一個晚上,她沒有去找他,躲在浴室裏痛哭流涕。雖然並不明確造成現狀的原因何在,但日日累積的壓力,已急需宣泄。

她反常地沒有去他屋裏,他也沒有來尋她。第二天晚上,再次見到麵時,相互間也未提及。他正在漸漸遠離她。

健維已經不止一次問起她的壞情緒何來,但徳嘉都隻是搖搖頭算是作為回答。每每健維總會拉長了聲調道:“戀愛就是這樣的——戀愛就是這樣的——”

可是,她不知道,“這樣的”狀態能否有轉機,還是會更為惡化,直至維係彼此的心弦崩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細,到某一天,某一時,徹底斷裂?她不能接受那樣的時刻,那會要了她的命!

“他到底愛不愛我?”這個問題依然折磨著她的腦神經。想要開口問,想要知道明確的答案,但是如果開了口,卻得不到答案怎麼辦?她忽然想到,柯正從未對她說過“我愛你”。是的,他到底愛不愛她呢?

健維開導她要體諒柯正,男人的壓力一般都是高過女人。於是她忍耐著,一個勁地在心裏叫自己放鬆,但柯正的熱情已遠不及以前,這是顯而易見的,她想忽略也忽略不了。敏感的神經越來越敏感,她的狀態一落千丈。

“怎麼感覺比失戀了還死氣沉沉?”有一回健維實在看不過去,問道。

徳嘉在他麵前垂著頭,一言不發。

“到底怎麼了?”

“他也許不愛我!”她終於道,痛苦地雙眉糾結。

“你這是哪裏考證來的?他不愛你怎麼會跟你在一起?”

“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寂寞。”

有的人,即使寂寞,也不會隨意投擲感情,有的人,卻會在寂寞的麵前慌不擇路。柯正屬於哪一種?她一直以為他們心靈相通,現在她發覺所謂“心靈相通”,大概是迷信的說法。

晚上在柯正家裏時,她不顧一切地主動吻他,就在他在她的熱情麵前漸漸褪去那層“保持距離”的裝扮時,她卻哭了。但她不願在他麵前哭泣,不願讓他以為必須為她的哭泣負責。她逃回了家。

柯正沒有來敲門,也沒有打來電話。她的抽噎隻有黑暗中的水泥牆麵聽得見。沒有人來搭救,她因他的否定而憎恨自己。

隔天晚上,她在他家中給他煲湯的時候,他來到廚房,站在她身後,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聽見了,沒有回過身去,也沒有回應。

他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留意他想說什麼。

“以後別給我煲湯了。”他道。

徳嘉的心與腦頓時僵硬如鉛。她閉上眼,抵抗突襲的眩暈感,眼睛再次睜開時,大滴的淚珠滾下臉頰。“知道了。”她以毫無破綻的平靜語調回答道。

柯正走出了廚房。徳嘉木木地站著,感覺著臉頰上滾燙的淚珠。她伸手拭去眼淚——現在還不是哭泣的時候,她需要出去麵對他。

盡力控製住自己,又站了一會兒,這才走進客廳。柯正站在沙發前,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湯已經差不多好了。”她道。

柯正望著她,沒有說話。

她本想明確問他是否愛自己,但此時卻發覺竟是如此難以開口。她喘著氣,幾乎把自己逼出淚來,“你很討厭我是嗎?”問出的竟是這句。

沒有回答。

她的雙眼又模糊了,“如果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空氣中除了飄過她的聲音,沒有其它。

她奪門而出,但又突然站住了腳,轉身回到屋裏,從手指上擼下戒指,將它放在茶幾上。她沒有再看他一眼,跑出了門。

現在,她隻想跑得遠遠地,越遠越好,離開這個住宅,離開柯正的家,離開柯正,甚至離開自己……

她隻想逃走。

當健維發現徳嘉時,她已經燒得在說胡話了。

他忙把她帶到醫院,在她打點滴的間隙,給柯正掛了一個電話。他立即趕了過來。

“醫生說今天晚上最好留院觀察,她的發燒症狀很嚴重。”在急診大樓的底層大廳會合上柯正,健維道。

柯正的嚴重露出焦急之色,“她在哪兒?”

兩個人來到四樓。徳嘉躺在移動病床上,緊閉著雙眼。吊瓶裏的葡萄糖在一滴滴滴落。

柯正俯身過去,撫過她頭頂秀發。“醫生還說了別的什麼嗎?”他回過身,問。

健維搖搖頭,“得到明天才有定論。”

柯正讓他先去工作,把這兒交給他照料。

健維走了幾步,又轉回頭,思索著道:“雖然磨擦總是難免,但徳嘉是個善良的女孩,有些傷痛是禁不起的,你知道,她可能隻是太愛你了。”

柯正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健維走後,他坐在床邊,默默地握著徳嘉的手。她臉色蒼白,眼眶浮腫,牙關緊咬。他以前也照顧過她一次,但這次的情況確實要嚴重許多。

整夜無眠後,第二天上午,醫生告訴他情況穩定,當下就可以拿了藥離開醫院。

徳嘉已經退了燒,從深度的昏迷中恢複了部分意識,但依然還很迷糊。柯正從她投向自己的疲乏眼光中,看出她還不清楚是誰在她身邊。

回到家,柯正煮了粥。喝過粥,服了藥片後,徳嘉又陷入了昏睡。

下午四點多鍾,她醒了。

“柯正?”她朝在床邊椅子裏睡著的身影道。

他立即醒了,坐到床邊,“醒了?難受嗎?”

她搖搖頭。

“想吃點什麼?”

然而她隻是困惑地問:“我是在做夢嗎?”

他輕輕地笑了,“沒有。”

“你怎麼在這裏?”

“你發燒了。”

“我發燒了?”

他盛來粥,一湯匙一湯匙地喂她吃了小半碗。

她半靠在床頭,一刻不停地盯著他。仿佛一挪開眼光,他就會消失一樣。

柯正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焦躁,“別這樣看我!”他道,語氣卻是溫柔的。

她垂下了眼瞼。

他坐到床沿,挨她很近。她一抬眼,便整個落入他的視野中。

原以為,他們之間不會再有親吻,原以為,柯正帶給她的那種銷魂的親吻再也不能擁有,然而,此刻,時光似乎倒流了,他的胸膛再次讓她依靠,他的熱吻再次熔化了她的心神。

“他愛我”的感覺占據了她的腦海,但恐懼也同時來襲。她打了一個冷顫。

“怎麼了?”他抱著她,問。

“是不是明天你又不理我了?”

柯正默不作聲地緊擁她。

她抬起臉,“好吧,就算明天你又不理我,至少現在你還在這裏!”

柯正深深地凝視她,又深深地吻她。

徳嘉的身體已經恢複了七八成,但柯正卻還是不允許她隨意動彈,即便是梳理頭發這樣的小事,也得由他來代勞。好在她隻是長發垂肩,要是有特殊的發型要求,柯正可怎麼應對?想象到他對著自己一頭亂發一籌莫展的模樣,徳嘉就笑得直打滾。

柯正請了三天假來陪她,這對工作勤奮的他來說,著實難得,況且,她還未病到需要如此細致照顧的份上。徳嘉感到了自己在他心裏的份量,感動與柔情陡增,先前一段慘淡時光的煎熬也都得到了撫慰。

健維一下班就會來看她,嚴格遵守著絕不久待的原則,晃一眼就離開,自覺將更多的時間留給他們兩人,並主動替徳嘉開脫道:特殊時期的“重色輕友”是必須的。

這幾日的晚上,柯正都留在徳嘉家裏。他將客廳的沙發椅挪到了臥室。雖然已經考慮到搬動時的聲響會影響到樓下的居民,所以就選擇在臨近中午的時候動工,但還是引來了樓下一位阿姨的抗議。

那位阿姨直接敲了門,“年輕人就是不懂考慮別人,這麼大聲音把我們家寶寶都吵醒了!”

她走後,徳嘉和柯正兩兩相望。徳嘉作了個鬼臉,用手指戳了戳他,學道:“年輕人就是不懂考慮別人。”

他們開始討論起那位阿姨的寶寶。

“她說的是她自己的孩子嗎?”徳嘉問。

“看年齡不像。”

“是她孩子的孩子?”

“也不像。”

“那是誰的孩子?”

“這是個難題。”

徳嘉歎道:“年輕人就是不懂思考。”

晚上,柯正睡在沙發上,但到第二天早上,徳嘉就提出當天晚上他不能再這麼做。

“你一晚上都沒睡好,”她道,“沙發太窄了!今天你睡在床上吧!”

“你呢?”

“當然也是床上。”

“同睡?”

“隻有形式!”徳嘉的臉紅了。

“什麼叫‘隻有形式’?”柯正不放過她,故意道。

“你明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

徳嘉白他一眼。柯正禁不住大笑。

晚上,他還是堅持睡沙發。

“再過幾天,換成我去照顧你怎麼辦?”徳嘉仍舊擔心他晚上睡不好。

“到了床上,就很難保證‘隻有形式’了!”

雖然知道柯正在無厘頭地開玩笑,但徳嘉還是麵紅耳赤。

“你睡不好,我也會睡不好的!”她還是輕輕地拽著他的衣服。

最終,柯正同意在她身邊躺下。各自蓋著自己的被子。在黑暗裏,她背對著他,眼睛卻睜得雪亮。她沒有絲毫擔心,反而一派安穩。看著床邊空空的長沙發,想著身後的柯正,她嘴邊泛著微笑,漸漸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晨,柯正在她醒來之前就起了床。她抬頭看到窗簾上的日光,心情也陽光明媚。

健維知道柯正晚上也會留下來照顧她時,吃了一驚。

“這分明是借口,你又不是重症病人!”

“什麼借口?打劫?”

“劫色!”

“我本來就是他的,有什麼好劫的!”

“難道你們……”

“亂說亂說!”

“你們沒有……”

“亂說亂說!”

“到底是……”

“亂說亂說!”

健維攤開手。

“柯正是單純的男人!”徳嘉道。

“說男人單純,對他是一種侮辱。”

“可他就是單純的男人!”

“有單純的女人,沒有單純的男人。”

“可他就是!”

“不可理喻。老天爺,救救我!”

徳嘉這一周都請了病假,身體恢複得很快,也恢複得很好。因為柯正對她重新表示出溫柔和熱情,鬱積的低沉情緒已徹底痊愈。雖然對他前段時間的冷淡隱隱覺得無法理解,但既然現在他對她又百般寵愛,她也就認為不計過往,讓往日自然地時過境遷,是比較明智的做法。

她重生的好情緒在周五的下午被打破了。

在超市采購日用品時,她看到了健維和路明的身影:兩個人共同推著一輛購物車。

彷佛是她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事物,忙調轉頭,慌張地推著購物車去結帳。

晚上做晚飯的時段,柯正找不到醬油。

“忘記買了!”徳嘉雙手合十,小聲道歉。

“我說讓我去,你看,寫在單子上你都忘了。”柯正準備去樓下小商店,臨時買一瓶。他看到徳嘉無精打采,忙折回身,摟住她,“不是怪你,我知道你身體還很虛弱。”

徳嘉在他的臂彎中溫柔地一笑,點點頭,“是別的事讓我發暈。”

“什麼事?”

“不做晚飯了嗎?”

柯正放開她,去樓下買了醬油回來。進門後第一句話就是:“吃完飯你一定要告訴我是什麼事。”

在他做飯的時候,徳嘉去找健維。他正在電腦上下國際象棋。

“沒有去約會?”她問。

健維抬起臉,有些吃驚。

她直言不諱下午見到他們了。

“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我們和好了。”他的目光又落回到棋盤上。

有好一會兒,徳嘉沒有支聲,房間裏隻有間或響起的細小點擊鼠標的聲音。

“健維,”她開口道,好像深思熟慮了很久,又好像就是簡單明了地話到嘴邊,“我想跟你說一件事,當你那天告訴我你和路明在一起時,我就想說了……”

他的右手從鼠標上移開,整個身體轉向她。

她斟酌著詞句,“以前,在演出結束後,我經常去後台等你……”

健維受到她嚴肅神色的感染,認真地聽著。

“有一次,我在化妝間看雜誌,那時你們都在舞台上整理道具,這時路明走了進來,他遞給我一杯果汁,我謝了他,喝了一口後,繼續看雜誌。”她覺得哪兒難受似地猛地歎了口氣,“突然他抱住了我,說他已經愛上我很久了。我掙脫了他。那時候他們還都以為我是你的女朋友,所以我說:‘健維就在外麵!’然後跑到舞台的帷幕後麵,等著你們。”

她說完了,眉頭鎖得緊緊地。這件事顯然是她所不願意回憶的,而要從口頭敘述出來,更是覺得壓抑。

但還有需要補充的內容,她得保持公正,“那次在包廂唱歌,路明有向我道歉的意思,但我什麼也沒有表示,因為我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她抬眼看了看健維。他一動不動地坐著,目光不能確認落在何處,臉上的表情無從琢磨。

“隻想告訴你,”徳嘉又沉重地歎息了一聲,“不是要你做出什麼反應。我不想你受到什麼蒙騙和傷害。”

她不等他從沉滯的狀態中緩和過來,就回到了柯正的屋裏。

“有前途!”柯正見她進來,邊來回端菜上桌,邊道,“剛巧開飯,真是有福之人!”

他們開始吃飯。柯正原先坐在徳嘉對麵,但看她情緒不佳,便換坐到她身邊,邊吃邊親她的臉頰,順帶的菜油都蹭到了她的臉上。徳嘉揩著臉,漸漸有了笑容。

對健維講述的那件事,徳嘉沒有對柯正提及。他也猜測令她“發暈”的事,多半可能是對健維的擔心,也就沒有再多問。而且,他自己也有重要的事,想要向她坦述,他一直思量著以何種方式讓她知曉,同樣重要的,他也需要積聚足夠的內心力量,麵對她的任何一種反應。在這之前,他由她發燒生病的事吸取的教訓是:要盡自己的能力好好待她。她不是他的第一個女朋友,但卻是第一個讓他感到自己份量如此之重的女孩子。以後他恐怕不會再遇到,他也不想再遇到。

他,留得住她嗎?

春節將至。徳嘉總是謂之為“年關”,在屋裏轉著圈,叫著“不想過年”,仿佛“過年”變成了一個有形的怪獸,跟在她身後追逐。

“我已打定主意,”她道,“今年過年和你在一起。”

她已經了解到他父母雙亡。

“徳嘉……”

“其實,是我離不開你!”她急急打斷他。

但他話中另有他意,“我對你撒了謊。”

她怔怔地看著他。

“我的母親是已經去世了,但,我的父親還活著。”

這與她以前聽到的是不同的版本,所以吃了一驚。

“你怪我嗎?”柯正很抱歉。

徳嘉用力搖了搖頭,“這是好事,他還活著!”

她想多知道一些關於他父親的情節,但柯正轉了話題。

“春節之前我回一趟老家。”

“回家?”

“對。”

“看你爸爸?”

“包括。”

她沉默了幾秒,接著問:“會要多久?”

“也許一個星期。”

“也許?”

柯正凝視著她。徳嘉不喜歡那種目光,因為仿佛他馬上就要動身離開似地。

“需要我一起嗎?”

“不,你留著。”

“你爸爸一定很吃驚你有我這樣一個女朋友。”

柯正沒有搭腔,徳嘉想接著調侃一句的意圖隻好放棄。但他的走神隻持續了一瞬。

“我想是的。”他笑道。

“可不!”她活躍地道,“你爸爸一定驚呆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媳婦竟然如此美貌,於是立即拉住你,說:‘快結婚,不然肯定會被別人搶走的!’”

柯正愉快地看著她聲情並茂地表演。

“不過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她清了清喉嚨,伸出雙手作出拽住某個人衣領的姿勢,“‘你這混小子,我叫你娶個妮可·基德曼回來,看看你帶回來的這是什麼外星生物!”

柯正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她又鄭重其事地作了結語:“所以你讓我留下是英明的決定。”

一會兒,她歪著身子躺在他懷裏時,口齒不清地咕噥了一句。

“什麼?”柯正邊翻著當天報紙的體育版,邊問。

“我想……要回……”

“什麼?”

見徳嘉沒有再回答,他把目光從報紙上移開。

“臉怎麼那麼紅?又做了錯事?”

她親昵地白他一眼。

“剛才說什麼?”柯正問。

她還是羞澀得開不了口。

他吻了她,然後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她的聲音細若蚊蠅,“我想……要回……那枚……戒指……”

他聽清了,無聲地笑。

她紅著臉嗔怪道:“還笑!”

“哪還有主動索要的!”他故意道。

“誰叫你那麼凶!”

柯正臉上的笑容有絲尷尬。

徳嘉忙摟住他的脖頸,“我沒有怪你!”

“是我不好!”柯正誠懇地道。

“真的沒有怪你!”

“真的是我不好!”

兩人又將這兩句話重複了幾次,漸漸變成一種帶著說笑色彩的對話。四目相對,徳嘉“噗嗤”笑道:“好假好假。”

擁抱接吻之後,待徳嘉重又躺回到他懷裏時,他撫mo著她的秀發,道:“等我從老家回來再給你好嗎?”

她抬起身,“必須等到那個時候嗎?”

他點點頭。

她信賴地恢複躺姿,“好的,不過千萬別丟了啊!”

距離出發前的一個星期,柯正辭去了工作。他中午去陪徳嘉吃飯,傍晚在車站等她回家。但即便如此,時光在兩個人的心中,還是太過短暫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