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承幸便已失寵是種怎樣的體驗?
皇帝離開洛陽的第三日,衛漪與衛斐感慨:“咱們陛下可真是位心憂天下、勵精圖治的有德之君。”
——概因皇帝南下的緣由此時已在宮廷流傳開來:今年春暖得早,冰消雪融後,黃河水迅速暴漲,兩岸防備不及,各地已有零星受災的實例報來。皇帝那日在明德殿與左中丞議堤壩事從早至晚,實在放心不下,最後索性親自帶人沿河岸南下,巡視地方。
帝王出行,本是舉朝隨之而動的大事。但今上身為瑞王殿下時便養成了仗劍□□四方的“怪癖”,於此道駕輕就熟……總之,皇帝這一手先斬後奏玩出來,太後如遭雷擊,直接被氣得小病了一場。
而直到皇帝離開洛陽的第十日,衛漪才慢慢回過味來般,蹙著眉與衛斐抱怨道:“陛下好是好,但這樣一句話不留說走就走、連看我們一眼都不曾……朝政可真有那般的急麼?”
衛斐隻清淺一笑,順著衛漪先前的思路,平靜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陛下重百姓而輕美色,於國於民都是一件好事,你我該與有榮焉才是。”
“斐姐姐,你說……”衛漪卻自認已沒那麼傻了,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與衛斐咬耳朵道,“陛下和太後娘娘真的是親母子麼?”
衛斐驚訝揚眉:“怎麼會如此想?”
“我眼瞅著,”衛漪鬱悶又不解地暗自嘀咕道,“陛下怎麼像是在跟太後娘娘打擂台啊?”
“太後娘娘給他選妃,他不看;太後娘娘請他親至慈寧宮,他不來;你我新人入宮第一天,他幹脆直接跑了……”
衛斐伸出一指,輕輕按在衛漪唇上。
衛漪霎時息音。
“切不可如此胡言亂語,”衛斐淡淡道,“太後娘娘與陛下自然是血濃於水的親母子。不然你想,太後娘娘前腳剛花費半年、耗眾多資財廣選天下適齡女子充盈後/庭,後腳黃河決堤、百姓遭災……於太後、於陛下,又該落得個怎樣的評說?”
怕正是因為此,太後如今才隻是氣得“臥床靜養”,而不好當眾發怒。
“原來是這樣!”衛漪恍然大悟,少頃,又不由奇怪道,“可我怎麼感覺太後娘娘也沒多高興啊……”
“許是心憂陛下安危吧,”衛斐麵不改色地指鹿為馬道,“雖陛下願為太後娘娘如此,然漲潮的黃河水又得是何等之凶險,太後娘娘心係陛下,又怎麼能高興得起來。”
以衛漪那藏不住話的魯莽心性,今次若不忽悠得她信以為真,以後有的是她禍從口出的時候。
果然,興許是因衛斐的解釋在衛漪那裏太過權威而顯得無懈可擊,也可能是因為衛斐從始至終一以貫之的冷靜感染了她,衛漪終於不再張口閉口陛下太後,而是心大地開始學著在“皇帝不在、太後不管”的清閑日子裏給自己找樂子了。
皇帝離開洛陽的第十三日,衛漪來承乾宮拜見衛斐時不再是一個人,而是親親熱熱地與和她同住廣陽宮的才人李琬一道,並異常熱情地主動為二人互相引薦。
李琬乃五姓七望中隴西李氏之後,且是其嫡支長房之女,正兒八經的世族女子。李父官至正四品甘肅宣慰同知,八個新晉秀女裏,論家底,隻有沈、宋二人能與之一較。
麵對衛斐,李琬也完全表現出了一個世族女子應有的姿態,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待人接物耐心細致,一看便是個麵麵俱到的緊密性子。
而衛斐也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迅速憶起:此女便正是在宮門前有太監來催時,第一個反應過來開口打破僵局、為不在場的沈宋二女圓場之人。
這段日子以來,皇帝不在,太後鬱結之下也沒有心思再見她們,幹脆一道口諭免了這後宮所有人的晨昏定省。還未承幸便先失寵,眾新人對彼此脾性又尚不清楚,故在一片黯然失意與詭異的平衡中,新晉秀女們大多安安靜靜閉門不出,生怕與哪個起了爭執齟齬,再傳揚出去,觸了慈寧宮的黴頭,成了後宮眾人的第一波笑柄。
是故,李琬此番主動前來,交好的誠意至少是足的。
衛斐從不是主動讓人下不來台的性子,旁人與她三分敬,她便至少要回上三分,三人在東側殿開闊的小院裏天南地北閑聊一場,一下午的時間便就消磨過去了。
如此打發了三天時間,第四回來的時候,李琬變戲法般從懷裏掏出一副三寸長、一寸半寬的長條牌來,由上好的絲綢與宣紙裱製而成,上有木刻板印的諸多花色、圖案。
“枯坐無趣,”李琬笑盈盈道,“不如我們來玩葉子牌吧?”
衛漪震驚地瞪大了雙眼,衛斐下意識伸手卻攔,卻因所距之遠差了分寸。
下一刻,便眼睜睜地看著衛漪歡呼出聲,一個飛撲過去,將李琬整個人熊抱住,激動得結巴起來:“玩!玩!天知道我有多久沒碰它了,這些日子這麼無聊,有這等好東西,李姐姐你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衛漪高興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李琬倒還十分端得住,笑容分毫不亂,隻十分縱寵地看著衛漪忙前忙後地招呼人擺出位置來。
直到衛漪安置了一半,李琬才乍覺不對,驚訝地看向衛斐,不解道:“衛貴人不一起麼?”
衛斐笑著擺了擺手,隻道:“你們玩吧,我已多年不碰了。”
葉子牌規則繁瑣,二人、三人、四人、五人皆可玩。場上擇一人坐莊,洗牌、分牌後翻開規定張數的牌放於場中,與座者輪流出牌。所出牌若與場上翻開之牌同類或同花色,此二者收歸自己得分;若對不上,所出牌便被留在場中……如此依次進行,直至全部翻完,以得分高低計勝負*。
簡單來說,對於衛斐而言,葉子牌也就意味著一件事,要算。
一個從小學珠心算、經曆高考又專修過高等數學的人,讓她去與一幫古代土生土長的小姑娘比算數……能輸才是見了鬼了。
衛斐自熟悉了葉子牌的玩法,但凡上場,從未輸過。
“斐姐姐她不玩這個的!”衛漪玩癮挺大,牌技卻隻能說非常一般了,她是知道內情的,一聽李琬有邀衛斐一道下場的意思,當即色變,果斷擺手拒絕道,“她許多年不玩了,李姐姐,就我們兩個吧,別再惹她破戒了。”
“隻我們兩個人,又得擇一坐莊,且莊家還能優先選,”李琬無奈道,“那這還玩什麼呀。”
衛斐看得出來,李琬想玩的欲望已經消減了五六成。
“說的也是,那李姐姐先稍等一等,”衛漪正在興頭上,又怎麼會細心看人臉色,想也不想便站起來道,“我再去拉一個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