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癡嗔幾回錯與對(八)
第二日。
陽光冷冷地從窗棱中灑進來,幾案上靜靜地放著一張鮮紅色的信箋。
鮮紅色,紅成血液的花朵,倒是有幾分觸目驚心了。
“主子……這…”溪月有些怯怯地把信箋呈到南缺麵前,顏色是有些駭人,而更嚇人的是,這是完全不知道如何出現在房間裏的一封信,憑空的落在了桌麵上,直到晨起才被她發現。
林南缺坦然,接過來兩下撕開封口,落出薄薄的紙張。
“午落墨,逢十月,英雄應相惜。”
龍飛鳳舞的一行字,把執筆人內裏狂放的性子展現了個遍。南缺沒有笑,眉色深深,單薄的紙張上仿佛有太多那女子留下的不可言傳的深沉意味。
“這是個什麼意思嘛。”溪月偏著頭,一臉焦惱地嘟囔著。
“今日午後落墨軒,與會樓十月。”
“啊?”丫頭愣了愣,看向一臉凝重的主子,“咱們……要不要去……”她可是記得,昨天,樓十月可不是個什麼好惹的主啊。
“去,為什麼不去。”南缺笑,美麗的眼睛斑斕著翡綠的情緒,“既自稱英雄,何必躲藏。”
英雄應相惜。多狂妄的口氣。
偏偏她就應這份決絕的狂妄。
果真,午後。
陽光真好,春暖花紅美得不配這磅礴的宮闈。林南缺在邁進落墨軒的瞬間,還沒有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一路暢通,一如昨日,像是早早被安排好了的,所有通向終點的門皆是大敞開著,無需指引,便順暢地將林南缺引進了她樓十月在的地方。
“果真是林南缺,真準時。”樓十月幽幽的聲音自院前響起,南缺停住步子,看向她。那個詭秘的女人端坐在琴前,身後是一架架擺滿書籍的書架,許是書室。這倒讓她詫異起這落墨軒的設施齊備來。
樓十月神情隱淡,眉眼裏甚至有幾分不複氣焰的疲憊,淡淡地與她相望,讓她懷疑是否是昨天那個高昂如王者的樓十月。也是此刻,她才發現,這個女人鬢邊零落的銀線。
“有什麼事嗎?”她問。
樓十月勉強笑了笑,豔情的眉眼堆積起長長的紋路,“來,你坐到我麵前來。”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南缺神色定了定,在她麵前坐下,隻是看著眼中這個幾分奇怪的女人。是的,對於樓十月來說,當她柔軟得像一個女人的時候,就是她幾分怪異的時候。
樓十月全然不顧南缺些微詫異的打量,自顧自地開始傾述起來。
“從前呀,有一個小姑娘和她的師兄,從師於當時京城最有名的樂師手下當弟子,姑娘習琴,師兄持蕭,二人技藝不分上下,姑娘少無父母,師傅又縱容,師兄呢又寵著疼著,日子雖不說富貴,卻也幸福得有滋有味。姑娘覺得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每日練琴,打鬧,在師傅的畫舫裏彈琴逗曲,和師傅師兄一直這麼下去。”
樓十月頓了頓,眼角忽而漫過月光般惆悵的哀傷。
“她永忘不掉,那少年站在樹下,說著要和她一生琴蕭合鳴的話語。”
“可後來!”女子的眉忽而冷厲起來,激起了錐入眉心的仇恨,“姑娘畫舫無意一曲,驚豔了全城,而在座之客——有著微服出宮的帝王。結局可見,小姑娘被拉入了深深後宮,從此再沒有踏出一步。”
“沒有,踏出一步。”樓十月凝視著坐在自己麵前的,容貌傾城氣質卻有如男子淩厲的林南缺,目光一字一沉,鐫刻著蒼老歲月裏最無法被窺視的那個部分。
“之後啊……帝王本欲納她為妃,她以死相逼,終是換來個宮廷樂師的名頭……說來可笑,那男人為了她在梨園裏修出了個小花宅,卻囚禁了她的一生。”
紅衣女子語末了,聲調慢慢冷淡下去,拖出了沒有結局的結局。她眉間蒼老,三言兩語間,輕描淡寫了苦難的一生。
南缺心中動了動,“然後?”
“然後?我就在這梨園裏,這落墨軒,一待就是數十年。那男人死了,沈斯還在,他們——是不會放我走的。你知道嗎,永遠不會——”
“愛一個人,愛不到,就是恨。”樓十月的麵容像是被猙獰的情緒捏緊,精致的畫眉將一生愛與被愛的疼痛和毀滅描繪的一清二楚,仿佛落地成聲的預言,敲在了林南缺毫無設防的未來裏。
愛一個人,愛不到,就是恨。
但願她不會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