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迎暉院,霜娘原就要問鄭氏可是遇上什麼難事,鄭氏卻不好意思叫她空著肚子聽話,堅持等吃了飯再說。

於是兩人在西次間裏對麵坐著,默然無聲地用畢早飯。鄭氏隻吃了一碗碧粳米粥,餘者一概沒碰,霜娘想勸她兩句,但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想來勸了她也吃不下,就不勉強她,隻管自己吃了。

飯畢後,丫頭撤了席,另捧上清茶來。

霜娘喝著茶,等她說話,鄭氏卻隻坐著,望著清茶發呆。

立在旁邊的銀柳神情有點著急,往她那挪了下,輕扯了把鄭氏的袖子,才把她扯得驚覺過來。

鄭氏抬頭看向霜娘,想說什麼,猶豫片刻又止住了,先向銀柳道:“你去旁邊屋裏坐一會罷,我和六弟妹說話。”

銀柳不大情願,鄭氏再催一句:“去吧。”

她才跺跺腳,往外走了,走兩步卻又回頭,向霜娘福一禮:“求六奶奶好好勸勸我們這糊塗奶奶。”

然後才去了。霜娘知機,放下茶盅,把屋裏餘下的丫頭一並遣出去了,方問鄭氏:“三嫂,發生什麼事了?”

鄭氏扯著帕子,細聲細氣地道:“是三爺,他要外放了。”

周連深是今年初參加的會試連著殿試,中了二甲第十二名,但是得信的時機不巧,正趕上西府周三老爺重病,便沒好大肆慶祝,隻是自家府裏開了幾桌小宴。

家裏的低調,並不妨礙他的一舉成名天下知——這知的主要是京裏各家公侯府第。

因為立國日久,最起初那一批大肆封賞的開國公侯們的爵位都快傳到了頭,如安氏娘家,就已經是第五代了,下一輩若無能撐得起的人才,直接就要跌成平頭百姓。因此勳貴們為將來計,都還挺肯督促自家孩子讀書,以尋找新出路支應門庭。

但,真如周連深這般讀出名堂來的,不多不少,就他一個。

不說會試殿試這種終極門檻了,能憑自己本事邁進鄉試考場的都沒幾個,大多是走捷徑弄個蔭監或例監,哄自己玩玩罷了,同周連深這種一路憑自己本事考上去的學霸相比,全都要被秒成渣。

這些都是霜娘當時從丫頭們的閑言八卦聽來的。據說,周連深這一中,直接變成了勳貴們教育自家子弟的榜樣,還有人特地來找周侯爺,向他請教教育心得,為什麼他家孩子能成材,自家兒子學來學去,就是根燒火棍呢?

閑言少敘,霜娘此刻聽鄭氏一說,不由疑惑起來,奇道:“怎麼不考翰林院?或是選個京官也好呀。”

對於新科進士來說,前程大概可分三等,第一等就是入翰林院習學,這方麵前三甲有優待,可以直接進入,二甲、三甲則需要再行考選。第二等是選京官,第三等才是外放——雖然不能說京官就一定比外官好,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還是盡量想留在中樞,哪怕官職低一點都不怕,京城大佬多,露臉的機會多,上升的機會才多呀。實在沒門路留不住,才會考慮外放。

以周連深的名次,他就算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考翰林院,那選個京官也是很容易的事,他這個出身,哪裏是沒門路的人?

——霜娘娘家那一條巷子住的全是低階官員,很喜歡聚在一起說這些官場中事,明規則潛規則之類的,有賴於從小到大的熏陶,這些基本的官場常識霜娘都知道。

鄭氏道:“爺們外頭的事,我哪裏知道呢。昨天才告訴的我,選了湖北下麵什麼地方的一個縣令,下個月底前就要到任了。”

連到任期限都限好了,到任書一定已經發下來了,這事算是已經定了。霜娘想著,道:“那這時間可有些緊,你是發愁收拾東西的事?不要著急,我幫著你,有能用上我的地方,隻管使喚我。”

鄭氏搖著頭,憂鬱地道:“不是為這個。三爺,三爺叫我一起去。”

“對呀,你該跟著——”霜娘反應過來,傾身過去,睜大了眼盯著她問,“你不想去?”

鄭氏蹙著眉,點了一下頭。

霜娘張了張嘴,想要壓一下自己的脾氣,沒壓住,索性直接道:“三嫂,你瘋了嗎?”

鄭氏不由瑟縮了一下:“六弟妹,你怎麼這麼凶。”霜娘以前從沒有對她有過這樣聲氣,她真嚇到了。

這三年裏,兩個人的交情算是君子之交的那一種,來往不算頻密,一月大概也就一兩回,隻是交流畫技,基本不說別的。這個局麵的形成,主要是由於鄭氏。

霜娘曾嚐試過把話題拓展一下,但不管說什麼,鄭氏沒有自己的見解,隻是跟在她後麵附和,聊天聊成這樣,沒有一點觀點的碰撞,那還有什麼趣呢?而鄭氏又不是存心敷衍,她是真的很努力在跟她說話了,霜娘見此,也就不為難彼此了,隻管說她們唯一都有興趣的畫技,就這麼淡淡地處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