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連營手把手教她寫的仍舊是一篇《風雨》,雖然還算是出自她手,但起承轉合處皆是周連營使的力,出來的成品就和她的大不相同。字體仍是小楷,卻要蒼勁有力得多,提按分明,通篇看去又有一股舒展之風。
就說他是騙子,這字完全可以直接給她當字帖使用了。
霜娘對著遐想了片刻,就感覺周連營退開來,問她道:“你知道怎麼用筆了嗎?寫兩個我看。”
他還不罷手呀,這麼著跟紅袖添香的意思也差不多了吧,就是還是一個問題——性別反了。霜娘喜孜孜地暗想,把麵前這張小心地放去桌角處晾著,然後正襟危坐,回想著他先說的話,握緊了筆,自己用心獨立地寫了兩個字出來。因一時沒想到別的,索性還是寫的“風雨”二字。
“小拇指不是直接抵在筆上,抵的是你前麵這根手指的內側,微微使上一點勁——”周連營再度幫她調整,同時說明道,“這樣筆才拿得更穩。”
霜娘照他的意思改了,新姿勢沒那麼快上手,這回又沒人給控製著,她字寫出來,倒比先前的還醜些了。
“意思對了。”周連營卻肯定道,“再來。”
對哪了?霜娘沒看出這兩個抖索著的醜字強在何處,想請教也不知該怎麼問,隻好依他的意思,又寫一遍。
“手腕可以靈活些。”周連營給予場外指導,“不要怕,你現在筆是穩的,寫的是小字,動手腕就可以,至多動到肘部,不要整條胳膊都跟著動。”
他好認真。霜娘有點囧,發現他開始是有回招的意思在,但劇情發展下去,應該是變成看不下去她的字,在真格地教她書寫了。
這也不是件壞事,霜娘跟著收了遐思,專心致誌起來。但因她還是有點怕,總覺得光動手腕不保險,加上習慣使然,這第三遍一落筆,還是連著手臂一起動了。
她知道不對,這遍寫完不等人說,就準備再來第四遍。心裏正默念著“隻動手腕,不要動胳膊”,一隻手直接伸來抓住了她的右臂,周連營道:“你現在寫。”
上臂被牢牢製住,小臂想動也動不了什麼幅度了,霜娘這回的字,就隻能依靠手腕的力量來進行了,寫完第一個,周連營帶著她往下了點,寫上後一個字。
——風、雨。
還是不算好看,但霜娘覺得她摸到了點頭緒。她原來的字隻是規矩整齊,屬於看上去還行,但真要誇,除了這兩個詞也再誇不出別的來了的類型,如今這遍就多了靈動。
“就是這樣。”周連營放開了她的手臂,打量了一遍她的字,道:“你是不是站著寫字的時候多些?”
“沒有——”霜娘剛否認,忽想起來,“但我閑著沒事,跟三嫂學了兩筆畫畫,那時都是站著的。”
站著時用筆都是懸腕懸臂,她手臂不可能不動,想來就因如此,把這姿勢一並帶入坐姿時了。
霜娘吃虧在這上麵沒經過正規的係統教育,鄭氏雖然教她,但不會這麼較真地一點點給她糾正各個情況下的各種姿勢。這當然不是因為鄭氏藏私或糊弄她,而是鄭氏本身在繪畫上有自學成才的加成,到她這種天賦,用筆隻講究一個揮灑自如就行了,拘泥極少。
但霜娘不行,她需要正確穩定的用筆姿勢,前人的經驗總結對普通人來說都是有道理的,她靠自己這麼瞎摸索,摸索到一定程度就瓶頸了。
周連營有點意外:“三嫂會畫畫?”
“是呀。”霜娘也意外了,“你不知道?”
周連營微微搖頭:“我沒聽三哥說過。來,我不抓著你,你自己寫,就像剛才那樣。”
霜娘原想往下誇一誇鄭氏的畫技的,怎奈周連營太專注教學,被這麼一繞回去,她隻好收了心思,再度寫來。
這麼著,一遍又一遍,足足寫過三張紙,周連營有時給意見,有時不給,字是越來越像樣,霜娘的手指連著手腕也越來越酸麻了。
她人倒是一點不累,不想停,就隻是用另一隻手抓著右手手腕揉了揉。
見她這個動作,周連營將筆從她手裏抽走:“我忘了,該歇一歇了。”
霜娘有點遺憾,其實她以前可以多寫兩張的,隻是停了這麼些天沒有摸筆,耐力就倒退了,所以說,業精於勤,而荒於嬉,古話一點不欺人。
反正不著急考狀元,再練練又會回來的。這麼說服了自己一句,霜娘也就想開了,起身,把桌麵大概收拾了一下。主要是她寫的字紙,不管寫壞的還是沒寫壞的,她看來看去,一張都不舍得丟,幹脆全歸到了一起,壓到桌角那張上麵去了。
筆墨暫時就先丟著不管,跟周連營轉移到西次間的炕上去相對坐著。
先前他們在書房裏,春雨一直沒進來打擾,這時才送了茶上來。
小雨難停,雨聲仍沙沙地響著,屋簷下間或有積蓄的大滴水珠跌落下來,敲在階下發出滴答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