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宮門後,太子派們三三兩兩告別地散去,孔侍講沒走,他有馬車,就停在宮門外麵,一路直接把周連營送回了永寧侯府。

朱漆大門外閑站著兩三個小廝,聽見孔侍講說了緣故,將信將疑地上來撩開車簾看了一眼,立時驚得蹦起來:“真是六爺!”

幾個爭先恐後地地往裏跑去傳報,不過片刻功夫,正在外院書房的周侯爺最先得著消息,匆匆趕來,身後四個小廝抬著張寬大的酸枝木春凳,一溜小跑地跟著。

跑到近前,小廝們合力把人從馬車上小心地弄下來,再抬到春凳上,這過程裏難免要牽動到周連營的傷處,他這時還沒昏迷,但神智已經不大清醒,痛楚加劇時會抽搐一下。

周侯爺正吩咐一個小廝快取帖子去請太醫,吩咐完了一回頭看見,心痛地連連喝道:“蠢材們,輕些,輕些!”又喝道,“還不快把人抬進去!”

小廝們幾乎是踮起腳尖地抬著春凳去了,周侯爺這才有空招呼孔侍講,請他進去喝茶,說一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內院也已經得著消息了,拜“得寵”的傳言所賜,小廝傳話進來之後,丫頭往安氏處報信後也想著給霜娘報了,兩處院落離著二門的距離不一樣,正院近些,迎暉院遠些,霜娘得信又遲一步,但她年輕腳程快,真是大步往外跑著去的,半點沒顧及形象,因此居然和安氏同步出現,在二門處彙合了。

兩個人碰了麵,霜娘喘著氣叫了一聲“太太”,安氏道:“你來了正好,快一道去看看。”

嘴裏說著話,腳下步子一點沒停,霜娘忙應著跟了上去。

出了二門沒走幾步,便見著抬凳的小廝了,霜娘一見人竟是躺著回來的,心下瞬間漫開一片恐慌——她知道情況可能不妙,但沒想到不妙成這樣,周連營不是那等嬌貴公子,他但凡還能站著肯定是要自己走的,不會讓人抬著。

急慌慌趕上去一看,趴伏在春凳上的人腰部以下暈染開滿滿的一片血色,霜娘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如被捅了一刀,一股銳痛直入心間,腿腳發軟著就要站不住,但旁邊安氏麵對失而複得還沒半年的兒子變成這樣,受激更大,看了一眼向後便倒。霜娘慌忙伸手幫著金櫻相扶,自己腳下不得不努力跟著撐住了。

眼看安氏不成,霜娘掐了把掌心,逼著叫自己定下神來,出頭料理。

先問是怎麼回事,小廝卻說不上來,霜娘也不及糾纏,周連營這樣肯定是要回後院修養的,便先一步趕回院裏,指揮著丫頭們團轉著,把次間的炕收拾出來鋪上兩層柔軟被褥,炕上沒有帳幄,更適合傷者舒展,又令準備幹淨衣裳去廚房要熱水等等。

一時人抬了來安置好,沒多大功夫女眷們聽到消息都過來了,因還不知周連營傷的是何處,不好進去,隻是問候,又問發生了何事,霜娘也還發著蒙呢,一頭勉強按住不耐心慌敷衍她們,一頭見梅氏挺著八個多月的大肚子要往裏走,她是長嫂,和六房關係又好,相對沒那麼多顧忌。霜娘怕驚著她,忙又抽空來攔住她。

安氏這時終於緩過來了,發話把眾人全趕了回去,梅氏想要留下幫手,但她身子這麼重,安氏當然不會答應,她隻能把金桔留了下來。

一行人剛走,太醫來了,先把了脈確認沒有傷到內腑,跟著便要看實際傷處。

浸滿血跡的外褲被小心脫下,怕小丫頭們經的事少,手下沒個輕重,動手的是金櫻和金盞姐妹兩個,金盞是聽到消息後就趕過來的。但饒是她們,也被露出來的一片血糊嚇住了——前文有敘,廷杖上是有倒刺的,所以造成的視覺效果十分驚人。

太醫打量了兩眼,為難地抬頭道:“夫人,這廷杖不同於普通棍棒,最好將令公子的傷處清理一下,下官仔細瞧明白了,才敢開方。”

熱水霜娘早已令人要來,這時候正好放涼了,端了一盆來,布巾下去浸濕,然後金盞就舉著布巾發抖了——她是五星級的好丫頭沒錯,可是她所受到的所有教導裏沒有包括要處理這種場麵,一般家裏教訓爺們怎麼也教訓不出這個後果啊!

她求助姐姐,金櫻把布巾接過來,比劃了一下,也停住了。霜娘避在簾後,把簾子掀了一條縫在看,這時實在急得忍不住了,出聲向安氏道:“太太,我膽子大點,我來吧。”

太醫無奈之下本要接手,聽簾後有年輕女眷出聲,就不便再說話了,識趣地暫避向外麵堂屋。

霜娘見他走了,忙忙掀簾出來,挽袖搶過布巾。她膽子其實不大,趴在那裏的要是別人,她也得嚇得不敢看,但是是周連營,那其實就無關膽量大小,隻有非做不可。

她專注認真地開始擦拭,隻要去除恐懼的話,這事其實不太難,主要是擦去一些虛浮的血跡,太醫在堂屋傳聲過來,說有些已經稍微凝結起來的血團或血痂不用管,那深紅褐色看著比鮮血嚇人,其實是傷口在緩慢愈合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