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京滬高速公路上,一輛黑色賓利風馳電掣而過,車內,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翹著二郎腿坐在後座,拿一把小銀刀修剪著雪茄,對旁邊的年輕人搖頭晃腦道:“北京人愛稱玩兒家,什麼叫玩兒,玩兒的是眼力、是學識、是境界!現今這個時代,總有那麼幾個人,肚子裏半點墨水都沒有,也敢上拍賣場去一擲千金爭強鬥富,活該傾家蕩產,那叫玩兒?那叫作!還玩兒家,玩兒蛋去吧!”
身邊的年輕人笑眼薄唇、明眸善睞,天生一副多情愛笑的風流樣兒,他笑嘻嘻地看著胖子吹牛皮,適時地附和道:“那你說說怎樣才能叫玩兒家?”
“古玩古玩,不古不玩,”胖子伸出一隻養尊處優的胖手,端詳著五根手指上的四個寶石戒指,三分得意七分自憐地詠歎,“像你爹我這樣才貌雙全、智勇無雙的風流人物,才能稱得上真正的玩兒家。”
年輕人按下他的胖手,歎氣:“自家人麵前,咱說點兒實在的。”
“嘿,怎麼就不實在了?”王八賢笑得滿臉都是大寫的父愛如山,他捏捏年輕人的腮幫子,“王三笑,你這看不起親爹的臭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王三笑拍掉他的手:“先把你這漫天吹牛皮的臭毛病改了再說。”
“逆子!”王八賢指著他的鼻子笑罵,“怎麼叫吹牛皮呢,你爹我可是在身體力行地教育你什麼叫觀今鑒古,什麼叫博古通今,什麼叫玩兒,來,就說說咱們今天千裏迢迢前來吊唁的這一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物嗎?”
王三笑看著車窗外潔白的霧凇,淡淡道:“古玩行的唐老前輩,德高望重,高壽八十六歲,算是喜喪。”
“喜個屁,他是高壽了,可他那老來子才二十歲,”王八賢慢悠悠點燃一根古巴雪茄,抽一口,吐出一個圓潤的煙圈,“如今老爺子倆腿一蹬過去了,留下一個屁事不懂的小王八犢子和滿屋子古董,後麵該做什麼,還用老子教你不?”
王三笑嗤了一聲,輕聲笑道:“老頭,唐老屍骨未寒呢,你就急著瓜分破落戶,忒不厚道了。”
“你懂什麼,唐老爺子一生光明磊落、擁黨愛國,從國外迎回流失古董大小共計三十六件,悉數捐獻給博物館,是個一等一的大收藏家,”王八賢用蘭花指捏著雪茄,在淡煙中眯起眼睛,“可惜唯一的兒子是個五毒俱全的壞種,老爺子六十六歲才得了這麼個老來子,寵得不知天高地厚,老子活著的時候就敢偷古董出來賣,更別說如今死了,我要是按著不出手,古玩行裏那些虎豹豺狼把這小畜生的骨頭碴子都吃了。”
王三笑點頭:“我明白。”
車子風馳電掣地駛進北京城,在大京城的車水馬龍中穿梭,流暢的車身在遍地豪車之間也算不上出挑了,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昌平殯儀館門口。
王八賢咬著雪茄推門下車,抬頭,眯起眼睛端詳著肅穆的殯儀館大門,滿腹感慨地唏噓兩聲,抖開風衣抬腿走去。
兩人走進追悼大廳,唐老爺子在古玩行裏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前來吊唁的人們排起了長隊。
王八賢手持一束白菊花,指著孝眷中跪在第一個的縞素少年,不屑地哼哼:“看見沒,那小王八犢子長得還賊拉俊俏。”
“爸,您連已故的唐老一起罵進去了。”
“怎麼,我罵不得?”王八賢翻著兩隻蝦皮子眼,十分猖狂地說,“他活著的時候我就敢指著鼻子罵,現在死了,我連罵句王八犢子都不行了?”
王三笑看著遺像上慈眉善目的老人:“隻是死者為尊。”
“我夠尊重他啦,”王八賢指著孝眷們麵前火盆裏燒著的一疊疊紙錢,振振有詞,“我給他燒了天地銀行好幾百億的紙錢,讓他在下麵可著勁兒的花,順便給他兒子托托夢,早點還了欠我的三百多萬傭金。”
王三笑總算聽明白,怪不得自家胖爹這一路過來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搞半天,唐老爺子欠錢不還就算了,如今嘎嘣一下駕鶴西去,胖爹還得來吊唁,果然是個十分鬱悶的事情。
“估計不止欠你一個人的錢,”王三笑指著吊唁隊伍裏幾個人,低聲道,“看那幾個人的臉色,一個個跟吃了蒼蠅似的,估計也在鬱悶著呢。”
王八賢提起眼皮看過去,微微笑了一下,“兒砸,如今這小眼神兒很是不錯呀,”他一一指著那幾張陌生麵孔,“那個大齙牙臉色可真夠臭的,知道是誰麼?潘家園赫赫有名的大奸商,特別不是個東西……他後麵第三個,那個戴眼鏡的衣冠禽獸,肚子裏沒幾滴墨水還愛裝專家……唉喲,唐老麵子不小,連魏家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