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首赴勤王役,成功事則天(2 / 2)

但也有些人,和文天祥談得不甚投機,屢屢說什麼“飛蛾撲火”、“大廈將傾”,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家裏的東西也在不斷減少。那天,奉書最喜歡把玩的一隻羊脂玉白兔不見了蹤影。她哭鬧了半日,母親百般安慰,這才好了。隨即她發現,母親手上的玉鐲沒了,姐姐們頭上戴的釵環也簡樸了許多。服侍她的丫環從四個減到了一個。

母親歐陽氏一向淡薄睿智。文天祥變賣家產、組織義軍,她從沒有過一句怨言,而是一聲不吭地從自己多年塵封的嫁妝箱籠裏,翻出一樣樣值錢的物事,命人直接抬到丈夫會客的大堂上。

以奉書的年紀,她還不太明白,家裏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變化。有一天,她居然看到父親身著平民百姓的便裝,立在院子裏。那隻拿了幾十年毛筆、瘦長如玉的右手中,此時卻地握著一把木劍,笨拙地揮了一揮——好像戲台上的武生,還是學徒級別的。

一個新請來的武師畢恭畢敬地指出他身上的十七八個漏洞。文天祥試了一會兒,終於放棄了,苦笑一聲:“果然是術業有專攻,我這樣的秀才將軍,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啦。”

那武師陪笑道:“自古都是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大人就算要帶兵打仗,講究的是運籌帷幄,什麼決勝千裏之外,本來也是不用學這些東西的。”

文天祥微微一笑:“我何嚐不知,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可惜如今的時勢,由不得咱們啦。”

奉書看得心癢癢,忍不住蹦蹦跳跳的過去,笑道:“爹爹,你在做什麼?我也要學!”

文天祥見她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怎麼,不想做相府小姐,想做巾幗女將了?”

可惜她終於沒有機會學到一招半式。文天祥越來越忙碌,和孩子們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終於有一天,奉書看到父親全身戎裝,神氣活現地從房裏出來。全家人也都在。可不知怎的,大家似乎都不太高興。三姐甚至紅了眼圈,二姐拍著她的肩膀安慰。

奉書卻從沒看過父親打扮成這樣。文天祥生得體貌豐偉,秀眉長目,顧盼燁然,而當他朝服衣冠,神采飛揚的樣子,就是她心目中的嵇叔夜。而現在,他居然頭一次穿上戎裝,儒雅中透出些許傲氣,立刻就又變成了美周郎。

她格格笑著,去摸他腰間的金獸麵束帶。隨即小手又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她猛地一拽,一片寒光閃過,把她嚇了一跳。

文天祥連忙抓住她的手,把匕首拿了回來,重新插在腰裏。她看父親一臉緊張的神色,忽然覺得好玩,嘻嘻笑個不停。

文天祥卻神色凝重,摸著她的頭,說:“奉丫頭,以後你要乖乖的,不許老去外麵亂野,別讓你娘操心。”

她不以為然,大大地一笑:“我什麼時候去外麵野了?我娘從來都不操心我。”

“你要多學學你姐姐們,多聽娘的話,給妹妹做個好榜樣。”

“是是,大姐最溫柔嫻靜,二姐最知書達理,三姐最聰明乖巧,四姐最懂事心腸最好,就我爬樹玩泥巴,又倔又淘,最不讓人省心——爹爹,你每天都要念一遍這些,累不累?”

“還有,”文天祥臉上終於漾出一絲笑意,指著她的一雙小腳,“不許偷懶,以後會嫁不出去的。”

大戶人家的女孩子從小就要纏腳,她偏不喜歡,經常自己在屋裏偷偷放開,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她聽了父親這話,臉騰的一下就紅了,隻想:“爹爹怎麼曉得?定是小丫環向他告的密。哼,他居然一直假裝不知道……”

她撅起小嘴,還待撒兩句嬌,忽然聽到門外幾個男人的聲音七嘴八舌地道:“大人,該動身了!”

文天祥神色一凜,拍拍她的小腦袋,又對兩個哥哥說道:“好好讀書,回來我檢查。”隨後,轉身便走。

她這才全都明白了,失聲叫道:“你,你要去哪兒?”

母親摟住她,溫聲說道:“爹爹要出去打仗,得有好一陣子。”

“打仗?”在她的印象裏,父親會寫詩,會作文,會下棋,可從來沒打過仗。他的胸中也許裝著千千萬萬場勝仗,可他卻連一隻雞也沒殺過啊。

“那,爹爹什麼時候回來?”

文天祥朗聲道:“多則半年,少則三月,等我的好消息吧!”他的聲音很大,好像是在給誰打氣一樣。

奉書鼻子一酸,一下子眼眶便濕了,心中告誡自己,不能小孩子氣,不能哭。

她跑回屋子裏。從床上抓起來一個小墜子,飛奔出去,叫道:“爹爹帶上這個!”

她這些日子開始學習女工,墜子編得歪歪扭扭的,底下還漏著沒纏好的穗兒,實在算不上精致。但總要給他留個念想,讓他記得早點回家,對不對?況且,在小孩子眼裏,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通常帶著些護佑平安的魔力。

文天祥珍而重之地接了過去,把墜子掛在了匕首柄上,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門。他的背影,衣冠嚴整,隻有那串歪七扭八的墜子在他腰間晃來晃去,好像一個淘氣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