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思亂想著,幾乎要哭了。
過了好久好久,奉書才聽到母親的抽泣聲:“阿叔,我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別顧忌,實話告訴我,相公他,是在哪裏殉的國?”
文璧忙道:“阿嫂別多想!大哥性命無礙!隻是……”
歐陽氏驚道:“那,難道他讓蒙古人擒走……”
“也沒有!我今日便是特意來告訴你們,咱們還沒有滿盤皆輸。大哥……文丞相……他平安脫險了!”
原來投降的前夜,文天祥隻身請纓,去元營談判,試圖給國家爭得最後一點喘息的時機。可伯顏隨即便翻了臉,一隊使臣,單單將他扣了下來。此時臨安朝廷裏已經是一片哀聲,第二天,降表就送到了伯顏的營帳裏。文天祥被強迫雜在降官隊伍裏,去大都拜見忽必烈,請求納降。
可是隊伍才走到長江,文天祥便用計逃出了元人掌控沿海路南下,去和剩餘的抗元軍隊會合。眼下,氣急敗壞的元將阿朮,正大張旗鼓地在江北張貼榜文,捉拿他呢。
奉書這才噓了一口氣。偷偷抿起了嘴角。論心計智謀,不識字的韃子怎麼比得上堂堂大宋丞相?等以後和父親重逢,他的這番逃脫曆險,可得讓他好好講給自己聽。
還有更好的消息。文璧不慌不忙地說,臨安雖然投降,但官家的兩個兄弟——廣王和益王——卻已經被護送到了南方,分駐閩廣,留下了皇室的種子。陸秀夫、張世傑、陳宜中等人,已經以益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組成小朝廷,在東南方起兵。
奉書聽到這裏,心中一動:“陸秀夫、張世傑……似乎聽說過這些人,是了,爹爹說過,他們都是忠心的臣子。張世傑性子有些跟他合不來,但依然是好人。”
歐陽氏也舒了口氣:“二王有這些臣子輔佐,起兵收複江山,這是好事啊。”
文璧道:“是好事,但對咱們來說,可就不一定了。阿嫂,韃子的脾性你也不是不知,益王起兵,他們能坐視不管?隻怕頃刻間就要打到南方,斬盡殺絕才肯罷休……”
“可是,可是官家已經降了啊。”
“官家降了,剩下的兵馬若是作亂,就成了叛軍,更該剿滅。你可曾見蒙古人手下留情過?我得到的諜報,忽必烈已經派了李恒,帶兵朝江西撲來了!”
奉書在外麵偷偷聽著,在心裏默默重複道:“李恒?”這是她記住的第一個蒙古將官的名字。以前她也聽說過不少蒙古人的名字,都嘰裏咕嚕的,她一個字也記不住。
文璧又道:“倘若派的是別人,我還不會輕易說這話。但是李恒……阿嫂,聽我一句話,現在就逃罷!江西遲早不保!”
歐陽氏雖然頗有些見識,可到底是久居閨閣之人,聽到一個“逃”字,一下子慌了起來,說道:“咱們的家業都在這裏,孩子們還小……”
“若是李恒真的來了,你們又是丞相家眷,難道能躲過他們的耳目?恕兄弟直言,你們一群婦人小孩,能跑多快?要是真落在蒙古人手裏,下場如何,你想沒想過?”
過了半晌,歐陽氏才澀聲道:“全憑阿叔做主。”
*
那天晚上,奉書迷迷糊糊地突然夢見了大都。那是個她連聽也很少聽過的城市,可在夢裏,大都的每一條街巷,她都十分熟悉。大街上走滿了青麵獠牙的胡人,有的口裏噴著火,有的手裏提著小孩的頭,卻好像都沒注意到她。她拚命躲著胡人們的手臂,在無聲的人群中穿梭來去,想要尋找父親的身影,看到的卻隻是越來越多的陌生人。突然,有人發現了她。頭頂上的衙門口立刻敲起了鼓。咚、咚、咚,所有的胡人齊刷刷地朝她看過來。咚、咚、咚,所有人像潮水般朝她衝過來。她尖叫,可是叫不出來。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