蠍子道:“不錯。我要是自己想死,法子多得很,犯不著浪費這麼好的毒`藥。這藥是留給李恒的。我隻要在這世上活著一天,就會想法子把這個禮物送給他,給我爹娘兄姐報仇!”
蚊子點點頭,全明白了,心中跟著生出一股豪氣。
小耗子卻道:“可李恒現在是元帥……”
蠍子忽然嗚咽起來,“沒錯,他帶的軍隊越來越多,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密,可我……我卻越來越不中用……我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乞丐,又是個跛子,一條命像土一樣不值錢,什麼都做不了!我要是能站起來,能走路……”她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裏流出來。
蚊子摟住她,像小大人一樣安慰她:“報仇固然要緊,你大難不死,你爹娘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蠍子狠狠地道:“我寧可能報仇,然後給他們殺了,再和家裏人見麵!隻要能看到李恒死在我前麵,我便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值!我……我發過誓,要是不親手殺他……教我渾身痛死爛死,下輩子做乞丐、做婊`子……蚊子,蚊子……你不懂……你是沒見過爹娘死在你旁邊的樣子……唉……”
蚊子握住她的手,不知該說什麼好,半天才道:“李恒也是我爹爹的大對頭。我爹爹這次沒讓他抓住,必定會再招兵馬,去跟他打仗。若是打贏了……”說到這裏,她卻忽然沒了底氣。爹爹還會再有兵馬嗎?他還會打贏李恒嗎?
蠍子笑了笑,“若是他打贏了,你去幫我求個情,李恒歸我處置。”
蚊子也笑了:“好!到時候,我讓爹爹把他五花大綁,丟過來給你。”她畢竟還是孩子心性,假想中的事,想得入神了,便有些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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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不得不在土圍子附近裏挨了一個多月,才敢出來。在這期間,蚊子和小耗子每每跑出去,不出半日,便定能看到巡邏的元軍馳騁而過,嚇得她們狼狽而逃。偶爾,路上也會碰到小股的宋兵。蚊子驚奇地發現,這些人身上都帶著孝。
他們稍一打聽,便知道了緣由。即位兩年的宋端宗趙昰長期流離在外,憂患交加,已於四月十六日病逝於自己的龍舟之上,死時還不到十歲。而度宗皇帝的最後一個兒子,年僅七歲的衛王趙昺,在陸秀夫、張世傑等人的擁立下,讓楊太後抱著,穿上了哥哥的龍袍,改元祥興。
凡是還忠於大宋的軍民,此時都在服喪。
蚊子悵然若失。她從死人堆裏扒出一小卷帶血的白布,扯開了,紮在自己的頭發上。蠍子冷笑一聲,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似乎是為了安慰她,壁虎要走了剩下的白布,給自己擰了一根腰帶。
但蚊子的心情立刻就又晴朗了起來。他們從偶爾碰到的一些流民口中得知,南朝氣數未盡,丞相文天祥此時正駐紮在潮州潮陽府,慢慢收集散落在那裏的步兵和水師,還打了幾場勝仗。
蚊子高興得跳了起來,回憶著在父親軍營裏的生活,告訴大夥,等找到了父親,他們四個人可以分到一個軍帳,不會給父親造成太大的負擔。軍帳雖然擠了些,可是裏麵有柔軟的地鋪。軍隊的大鍋飯雖然不太好吃,可是管飽。她嘰嘰喳喳地說著,直聽得壁虎和小耗子兩眼放光。
蠍子卻懶洋洋地笑道:“你覺得你爹真能認出你?可別把你當小乞丐,趕出門去。”
蚊子挺起胸脯,道:“那怎麼會!”可是靜下心來想一想,心中卻不那麼有底。她在水塘裏照過自己的模樣,亂糟糟的頭發像鳥窩,掩著一個髒兮兮的臉孔;破爛爛的衣裳像墩布,早成了跳蚤棲息的樂園。她隻看了一眼,就嫌惡地轉過身去,心想:“這副樣子,就是娘見了,也是不肯認的。”
過去的文奉書長什麼樣子?她仿佛有些忘了。那個女孩似乎是自己年少時一個形影不離的好友,但隨著年齡增長,大家各奔東西,慢慢的也就不牽掛了。
當初蠍子和自己結拜時說的話,她還記不記得?倘若蚊子變成了五小姐,她還當不當自己是妹妹?
擔憂歸擔憂,頭疼歸頭疼,蚊子心裏麵,卻是恨不得飛到潮陽府去。
可是四個人迤邐走了兩天,便莫名其妙地走進了叢林。廣東的叢林又濕又密,地上盤根錯節,樹葉大得驚人,冬天也不落下,比起江西的樹林,更是難行百倍。他們從沒有走過這樣的地方,在叢林中越鑽越深,竟而迷了路。
那天晚上,幾個人已經吃完了身上存著的幹糧,腹中空空,躺在一堆虯結的樹根上,討論著明天該如何填肚子。有的說要盡快走出叢林,有的說留在原地,看有沒有可打的獵物。蚊子是支持打獵的。她知道廣東的蟲蟻野獸多如牛毛。她還說起了此前在惠州嚐過的燉蛇肉、烤老鼠、生龍蝦、果子狸之類的野味,那些都是老百姓從野外打回來,在城裏沿街叫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