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匆匆十年夢,故國黯銷魂(1 / 2)

奉書發了燒,隻能趴在床上,額頭抵著一個盛滿涼水的羊皮袋。一天三次的上藥,每次都讓她鬼哭狼嚎。她感到有人走馬燈似的來到身邊,有時是大夫,來給她診脈,有時是丫環,來喂她喝水,有時則是文璧。當她感到來人是二叔時,便把手藏在身子底下,不讓他握。文璧問她難受不難受,她不答。

文璧開口和她說話時,她卻不能不聽。

“你怎麼不早說,你在外麵受了那麼多傷,還斷過腿?要不是大夫告訴我……還好這次沒傷著骨頭!”

她的思緒一下子被帶到了初見蠍子、壁虎的那一天。蠍子晶晶亮亮的眼神,壁虎的酒窩……他倆七手八腳地給她套衣服……

“二叔也是太急了些,沒想到你身子還沒將養好……你……還難不難受,嗯?”

她心中的委屈累積到了極點,終於再也不能裝沒聽見,嗚咽了一聲。

“也怪你堂兄筋骨太皮實,我以前教訓兒子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

她想哭,卻莫名其妙地覺得好笑,喉嚨裏發出一聲不像哭、不像笑的聲音。

“好了,慢慢跟我說,為什麼要跑?”

她側耳聽聽,知道屋子裏沒別人,便吐出嘴裏咬著的被子,一字一字地說:“我要去崖山,殺掉李恒、張弘範,把爹爹救出來。”就這麼大言炎炎一次吧,反正二叔也不會信。

果然,聽到了文璧的笑聲,“就憑一柄匕首,一把剪刀,幾把錢?你當自己是聶隱娘?”

“聶……聶隱娘是誰?”

文璧的聲音卻忽然嚴肅下來,“以後再給你講故事。奉書,你先向二叔保證,以後絕不能再有這種事。”

她不想保證,也不敢拒絕,於是不說話。

“你知不知道那天你捅了多大的馬蜂窩?惠州城裏所有的蒙古長官都知道我府裏跑出去個小姐,還傷人!那些守衛不是我的,是蒙古人的!民間百姓都不許私藏刀具,我這裏,他們管得鬆些,可是也不代表能夠為所欲為!已經有好幾個人問,我府上是不是人人一柄匕首!你昏迷的這幾天,我到處奔走、疏通、解釋、道歉,幾天裏沒睡過一個好覺!”他語氣微微激動起來,又忽然停住話頭,歎了口氣,“你是小孩子,這些也不懂,但是你得記住這個教訓,做事之前,想想別人。”

奉書的手腳涼了起來。她確實從來沒想過這些。

文璧又說:“還好,你的身份沒有捅出來。隻要你在我府上,你也別害怕他們會找你來問罪。隻是……你知不知道,那天如果你硬闖城門,他們把你射死,也是理所當然的?射你的那個兵說,他本來是瞄著你的後脖頸的,隻是他家裏也有個和你一樣大的女孩,一時間心軟,這才偏了一偏……”

她低低叫了一聲,打了個寒顫,手心都濕透了。

“我不是要嚇唬你。你是我親侄女,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你讓我怎麼對得起我大哥?他已經妻離子散,活著的孩子全無下落……隻有你一個,是我能護在手裏的……”

她聽到二叔的語音前所未有的幹澀,帶著五分頹然。文璧又去握她的手,她便沒躲,任他把自己的小手放在掌心摩挲。

“奉兒,惠州城已經不是以前的惠州城了。二叔雖然名義上是惠州路總管兼府尹,可是……人在屋簷下……唉,打你一頓,也是為你好,以後長個記性,腦袋裏不許再想些亂七八糟的!”

她感到二叔的手撫著她的後背和脖頸,捋順她的頭發,心裏麵一點點化了,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二叔,對不起……”

文璧又說:“你好好養幾日,以後……”他頓了頓,似乎是說給她聽,又似乎是說給他自己聽,“你也快是大姑娘了,以後就別出去走啦,多在家裏讀讀書,學學針線女紅,陪陪二叔……等穩定下來,要是你爹爹……沒指望了,二叔就把你當女兒養,反正也都是一家人,不用改宗換姓……再給你找戶好人家,讓你終身有托,我才放心……唉,兄弟一場,我也隻能做這麼多了……”

她聽到二叔在描繪那麼多遙遠的事情,隻覺得不像是在說自己,半晌才明白過來,鼓起勇氣說:“二叔,你……你嫌棄我了?我……我不要去別的好人家,我就要在這兒,我,我要爹爹活著……”

文璧卻笑了:“真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

她真的是不懂,為什麼二叔對自己那麼關懷備至,從此卻不準自己再出門了。等她傷好,她的房間便被搬到府衙深處的一個小花園裏,進進出出的全是丫環老婆子,不知是文璧從哪裏撥來的。文璧隻允許她出過一次院子,是到他的書房去挑一些簡單的書,帶回去自己讀,每隔幾天,他便會過來查問,回答她不懂的問題。

他還遣了幾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姑娘,陪她讀書說話。奉書想拉她們做彈弓、捉蟲子、偷偷爬樹,她們卻全都不感興趣,閑時隻是嘰嘰喳喳地聊一些衣服首飾之類的乏味事情,要麼就是攛掇她逗弄那隻籠子裏的金絲雀兒--那是文璧花大價錢覓來的稀奇品種,小巧可愛,專門送來給她解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