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悠悠天地闊,世事與誰論(1 / 2)

說話間,那農戶家已經近在眼前。那幾棟草房破破爛爛的,看起來似乎隨時都要倒掉,房門也形同虛設,關都關不嚴,想來也完全不介意盜匪光顧。

杜滸反倒很滿意,低聲對奉書說:“這家人這麼窮困潦倒,必然不是攀附蒙古人的。況且,越是窮人,有時候越是樂意向別的窮苦人施援手。”

奉書點點頭,心中大覺有理,覺得又學到了點新東西。

杜滸彬彬有禮地高聲叫門。開門的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嫗,眯著一雙渾濁的老眼,一臉懷疑地打量著門口的兩個人。

杜滸欠身施禮,道:“老婆婆,我們叔侄倆是北方的獵戶,此去惠州投奔親眷,不巧在路上失了盤纏,隻得冒昧請求婆婆收留,再討些吃穿用度,小人情願以野味相謝。”說畢,把肩上挑著的獐子放了下來。

奉書明白了,不禁麵露微笑,心道:“好啊,原來是用野味換房飯,難怪說這肉不是給我吃的。”

那老嫗此前一直不做聲,聽了杜滸的最後一句話,這才眼前一亮,伸出一隻幹瘦的手,指著那獐子道:“這個……給我們?”

杜滸笑道:“全給你們,婆婆讓家裏的媳婦丫頭整治整治,醃好了,幾十斤肉,足夠你們吃上幾個月了吧?夠不夠我們的房飯錢?”

那老嫗盯著那獐子,還是一臉不信的神情,半天才突然回頭,扯著嗓門招呼道:“大丫二丫、老大媳婦、老二媳婦,快出來,有肉吃了!”

杜滸和奉書被熱情地請到那農家裏。剛一進門,天色便即昏黑,下起了瓢潑大雨。坐了片刻,那家的男人們也都從田裏回來了,一家人聽他說明了投宿之意,又看了看他帶來的野味,沒有不點頭的。這麼大的一整隻獐子,在集市裏,怎麼也得賣個十來貫錢呢。

奉書觀察著這家人的老老少少,隻見他們雖然形貌不一,可卻似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已經很久沒吃飽飯了,上一次吃肉,更別提是什麼時候。幾個姑娘媳婦當即興衝衝地把那獐子提到廚房去了。

杜滸說他們一路上甚是辛苦,衣裳已經全爛了,想向他們討一身新的。那農戶家裏哪有新衣,隻有幾個男丁穿過的、滿是補丁和汗臭氣的舊衣。杜滸挑了件最寬大的,眉頭也不皺一皺,便換上了。杜滸又說,他這個侄女在外麵長途跋涉不方便,最好得改成男孩裝束。那老婆婆連連點頭,翻箱倒櫃,真的找出一件男童衣衫,說這是她死了的小孫子的衣服。

奉書心中隻別扭了一小會兒,便乖乖地換上了男裝,穿上了那個男孩的鞋。她已經隱約知道了女孩子行走江湖的危險。

所以當杜滸借來一把剪刀,要剪她頭發的時候,她也沒做太多猶豫,乖乖地坐下來。她的一頭過腰長發本來保養得黑黑亮亮,但這兩日被道上風塵衝刷,已經開始毛躁打結,她連一把隨身的梳子都沒有,根本無法再打理。況且,一個像她這般年紀的尋常小男孩,誰會留那麼長頭發?

小女孩的頭發鬆鬆的軟軟的,攥在手裏時服帖熨妥,可在剪子下麵就開始不聽話。杜滸哢嚓一剪子下去,厚厚的瀑布卻隻掉下來一小部分。換個角度又來了好幾下,尺來長的斷發才總算撲撲全都落了下來。新剪出來的發梢歪歪斜斜的,左邊高右邊低,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杜滸皺著眉頭,又剪短了一寸,變成了右邊高左邊低。最後,杜滸終於放棄了努力,拍拍她的頭,意思是就這樣罷。

奉書瞟了一眼地上的斷發,默默地心疼了一陣,自己給自己挽上了兩個角兒,借來兩截黑繩子係上。沒有鏡子,也隻能將就了。別人一看到她束得亂七八糟的頭發,就定然能猜出這是個沒娘的野小子。

杜滸還捏著她的手指頭,毫不留情地剪掉了她養得好好的長指甲。她的手指登時變得光禿禿的,短短的指甲裏出外進,不多時便積了泥,剔也剔不掉。

最後,杜滸用那剪刀刀刃貼著自己的臉,刮下了虯結得一團糟的胡子,一團團扔在地上。那胡子上還帶著不知多久以前的血汙。奉書看著他那麼認真的模樣,心中不覺有氣,心想:“就知道你給我剪頭發、剪指甲時沒用心。”她沒了長頭發,自知樣貌醜了不少,杜滸沒了大胡子,倒是顯得年輕了許多,頦下兩腮都是青茬茬的一片,模樣也沒那麼凶了。

杜滸還管那家人要了一雙草鞋,換下了自己那雙在血水裏泡爛了的軍靴,還要了一對火刀火石,讓奉書帶在身上,最後要了幾塊破舊的包袱皮、一卷麻繩、一卷針線。

他還想討些錢。那家人開始還猶豫,卻礙著那幾十斤獐子肉,不好回絕。杜滸笑道:“你們現在用的,還是大宋的銅錢吧?指不定哪一天`朝廷鑄了新錢,你們家裏好容易存的這些,就通通成了廢鐵啦。”

那家人這才被說服了,於是杜滸的懷裏揣上了幾十文錢。

杜滸立刻又看上了他家廚房裏那把缺了口的菜刀,提出用這些錢來買。但所有人都連連搖頭,說這是家裏唯一的一把菜刀,因為他家地方偏僻,才沒被官老爺收去。若是賣了這一把,到哪兒都買不到新的了。杜滸隻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