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春夏之交的天氣,空氣中已經開始偶爾的燥熱。奉書正在自己歇息的小院子裏排隊等著打洗臉水。和往常一樣,巧奴仍是日日看不慣她。誰叫這是唯一一個不肯聽她擺布的小新人?
但這些日子的鬥智鬥勇下來,巧奴也已經收斂了許多,不再敢像那日那樣隨意陷害戲弄。隻是攏了幾個和她一夥的丫頭,故意插隊占位,讓奉書半天打不到水。
奉書知道她在變著法兒的孤立自己,也不急,也不鬧,靜靜在樹蔭底下等著。等巧奴對婉桐使個眼色,讓她也來幫助擋路的時候,奉書一步跨上去,撥開她手中的臉盆。
“婉桐姐,我今天實在趕時間,讓我先來吧。”
婉桐是一群丫頭裏性子最軟弱的。那天薩仁懲戒了奉書,婉桐卻因為巧奴的一句話而免於處罰--那自然是巧奴離間拉攏人的手段。婉桐果然中計,慢慢的也不和奉書太親熱了。但奉書看得出來,婉桐對自己還是頗有歉意的。畢竟整個院子裏,就她們兩個南人丫頭,一開始又是那麼親密。
於是眼下婉桐也不好意思回絕她。巧奴連連用眼色授意。奉書幹脆輕輕將婉桐推開,自顧自地打了一盆水。她早看出來了。婉桐逆來順受,雖然不肯主動做什麼事,但若是自己強硬起來,她多半也會順水推舟,傳達給巧奴的意思不言而喻:這是別人強迫的,可不是我婉桐故意要和姐姐你過不去。
也許當奴才當久了,自然而然就能學到這些明哲保身、兩邊都不得罪的各種小手段。
可是巧奴那肯善罷甘休,見奉書微微露出勝利的眼神,幹脆親自上陣,和她擦身而過的時候,手肘一抬,便去撞她手上的臉盆。
以奉書的身手,自然有幾十種方法讓她撲個空。可是刹那之間,奉書餘光看到院子外麵似乎走來一個麵孔陌生的婦人,下人打扮,身上的服飾卻比這院子裏的幾個粗使丫頭都要華貴,頸中閃閃的,還掛了一串珍珠鏈子。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小丫頭。
奉書心念一動,手一鬆,便任巧奴打翻了手上的臉盆。微微一閃身,盆裏的水就一點也沒濺到身上。反倒是巧奴不知怎的,半邊裙子都濕了。
巧奴大怒,柳眉倒豎,罵道:“走路不長眼睛……”
剛說一半,便連忙住了口。那戴珍珠鏈子的婦人已經走進小院,正看到巧奴渾身*罵人的樣子,皺了眉,道:“這是哪個屋子的奴才,笨手笨腳的,還這般壞脾氣。”
巧奴此時也看清了那婦人的衣飾,知道是個管事的小頭目,連忙訥訥道:“我、我不是……”指了指奉書,“是這個蠢丫頭……”
奉書從容撿起臉盆,放到一邊,看清那婦人的麵孔,朝她福了一福,“見過珊竹姑姑。”
巧奴一愣,不知奉書何以得知這人的名字。奉書卻心裏清楚,這個叫珊竹姑姑的,是在太子妃房裏服侍的老人,住在太子府的另一頭,地位並不算高,平日和薩仁手下的丫頭少有來往,隻是在逢年過節、下人奴婢互相走動的時候露過幾次麵。巧奴她們平日裏自己的活計還忙不過來,自然不會留意這人的名字,但奉書時刻記著自己的任務,每天比旁人更是多了幾分心眼,聽到的蒙古人名字,雖然一個賽一個的拗口,還是強迫自己一點點記下來。每個人做什麼職位、手下有什麼樣的丫頭,也都在睡覺前溫習一遍。雖然還未能找到關於姐姐的線索,但論起對府上眾仆的熟悉程度,可將巧奴她們甩得遠了。
珊竹也微微驚訝,隨即笑了:“果然是個機靈丫頭,無怪太子妃點名兒要見你。快收拾收拾行李,跟我走吧。”
奉書吃了一驚。收拾行李?這可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也許,把“太子妃要見你”中間的“見”字去掉,才是對方真正的意思。
她連忙答應。自從那天偶然撞見太子、太子妃之後,她就隱隱覺得是個契機,但沒想到變化來得這麼快。
巧奴早就不敢說話了。其餘的丫頭看著她,眼神有的豔羨,有的不解,還有些心裏麵暗暗等著看笑話——新人升得太快,不一定是好事。經驗閱曆跟不上,說不定哪天貴人看得你膩了,灰溜溜的打發回來,甚至地位還不如以前,也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