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爬上鍾樓時,迎接奉書的是一陣淩厲的掌風,把她的頭發帶得飄了起來。奉書早有準備,左手攀住屋瓦,右手順著那風微一借力,幾個回合,反而扣住了頭頂的那隻手,腰肢一挺,像一片柳葉一樣輕飄飄落在了房簷邊緣。雙足踏上瓦片的一刻,才感到方才那陣掌風勁力未消,帶得她身子側轉,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她急中生智,身子轉了半圈,盤起雙腿,順勢往下一坐,仰起臉,笑嘻嘻的低聲道:“如何,有進步吧?你摔不倒我。”

頭頂上那個聲音哼了一聲,卻帶著一點笑意,“我是怕髒了你這身衣服!怎麼,給你做新衣裳了?”

說著一隻手伸過來,習慣性的又想揉她腦袋,卻在半路上停住了。半個月沒見,眼前的小人兒似乎突然長大了些,原先粉撲撲的小臉蛋,現在白皙中暈出酡紅,盈盈嬌靨,顧盼生姿。蛾眉雙染描青山,朱唇一顆點櫻桃,玉軟花柔,神清骨秀,領口裏若有若無淡淡香。

小包子變成了小妖精,反差有點大。杜滸揉了揉眼睛,隨即便發覺出了哪裏不對勁。彎下腰,試探著在她眉毛上拂了一把,撚下一指頭青。一對秀眉頓時不一樣濃淡了。

杜滸樂得哈哈笑:“嘿,還打扮起來了,今兒是什麼蒙古節?”

奉書有些不好意思,知道大概是眉毛畫太重了。這也不能怪她。頭一次領到描眉畫眼的物件,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出門之前,自己偷偷對著鏡子試了半天,拿筆畫,拿刷子刷,拿手指頭肚揉,塗了又擦,直到最後都記不起自己原來長什麼樣兒,看看時間要沒了,這才慌慌張張地動身。

她趕緊伸手揉掉了另一根眉毛上的黛,張口便是瞎話:“今天活計做得晚了些,我連吃飯都沒來得及,哪有工夫換衣服。”

說畢,一塊甜米糕就塞到了她手上。奉書喜出望外,低聲道:“謝謝師父!”

啊嗚一大口下去,白白的米糕邊緣就印上了兩小瓣嫣紅的唇印兒,小蝴蝶似的。

口脂也塗多了。奉書趕緊假裝擦掉嘴角的糖屑,連嘴上的胭脂也一並拭掉了。手背上青青紅紅的一片。

總算又現出了些原來的孩子氣。杜滸想笑又忍著。小丫頭還是老樣子。

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笑道:“看來這半個月過得還行,升官了?”

奉書點點頭,彙報道:“太子命我去伴公主讀書,伺候一些簡單的生活起居,因此賞下了衣服首飾。現在和另外一個丫頭兩人住一間房。”終於搬出那個擁擠汙濁的小院子了。

杜滸嗤笑一聲:“公主?韃子公主也讀書?”

她也跟著笑了笑,“蒙古人養閨女,都是隨隨便便的,早早就嫁出去省心。不過太子府上那些漢人幕僚建議,女孩子還是要識幾個字,讀讀《女誡》什麼的。太子聽了他們的話,就開始請人教公主識字寫字,如今已學了快一年了,不過聽說她連蒙古的蒙字都寫不對。”

杜滸低聲笑道:“得了,你少笑話別人罷!”頓了頓,又問:“見到太子、公主他們了?”

“隻見到了太子、太子妃。公主、皇孫這幾日宮裏陪伴皇帝,不在府上。”她猶豫了下,又鼓起勇氣,說:“我發現,真金……就是韃子太子……人還挺好的,漢話說得和漢人一般。脾氣也不壞,我僭越了,也沒怎麼生氣,還誇了我……”

明知道真金太子的父親是誰,明知道他非我族類,可對他卻不太恨得起來。難道是因為他打扮成了漢人的樣子?難道是因為他沒親自打過仗,手上沒有那麼多血?有時候奉書不禁想,要是真金以後當了皇帝,天下的蒙古人是不是都得學漢話、著漢服?那樣的話,蒙古和以前的大宋,還會有多大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