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懷百憂複千慮,世人那得知其故·
奉書大驚失色,一時間以為是自己受了什麼傷,但覺全身一如往常,並無傷痛,這才意識到那血是從婉桐身上流出來的。饒是她已見多了血,此時也手足無措,大叫:“婉桐,婉桐姐,你怎麼了?”
巧奴突然大叫:“去請大夫!去請大夫!她要死了!”
奉書已是全無主意,抬眼一看,隻見跪著的一排丫頭都嚇得麵無人色,卻沒有一個敢起來的。她不假思索,將婉桐的身子放在地上,拔腿就往太醫院跑。等跑起來,才看到自己衣襟裙擺上全都是暗紅的血跡,隻嚇得腿腳發軟,險些跌了個跟頭。
等她拽著大夫的衣袖,飛奔回到洗衣房院門時,那裏已經亂成一團。有人在叫,有人在哭,有人在念佛。幾個老婆子已經把昏迷不醒的婉桐抬到房裏,淋淋漓漓一地的血跡。奉書想擠進房裏去看,卻被幾個婦人攔在了門外。
她們說:“小姑娘家的,別看這些。快去把這血衣服換了,晦氣!”
奉書哪裏肯,守在院子外麵焦急萬分。她知道,倘若地上這些血都是婉桐流出來的,那她此刻定然已經是凶多吉少。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突然會這樣。
屋子裏突然一陣躁動。裏麵似乎傳出了一絲不尋常的聲音,像是小貓在尖叫。
奉書聽得心驚肉跳。突然,她的頭發被人從後麵揪住了。身後傳來公主乳母的聲音:“賊娼婦小蠻子,原來你在這兒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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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書誤了事,沒有及時取來公主想要的書。虎牙公主大發雷霆,罰她在毒日頭底下跪著,頭上頂著那幾本書,身後立著一個人高馬大、手持馬鞭的怯薛歹。隻要有一本書掉下來一次,她背上就會挨一鞭子。
來來往往的使主奴婢看到她這副樣子,都忍不住好笑。奉書卻毫不在意,隻當是在訓練自己的平衡和忍耐力。
洗衣房門口的那一幕還在她腦海中不斷回放。她又是疑惑,又是害怕,又是擔憂。
她聽到兩個管運送垃圾的漢人老婆子在遠處牆角閑聊,依稀聽得“洗衣房”幾個字。她連忙調整呼吸,凝神靜聽,把她們的話語從一片嘈雜人聲中辨析出來。
隻聽一個聲音沙啞的婆子連連歎氣,說:“誰能想到,那丫頭不聲不響的瞞了那麼久……要是早些說出來,雖然免不得一頓重罰,可也不至於……”
另一個婆子道:“嘿,早些說出來……那丫頭才多大?十五?十六?能懂得什麼?隻怕自己都不知道肚子裏多了塊肉!”
那啞聲婆子連聲嗟歎,“那丫頭平日裏就胖乎乎的,大夥隻當她貪吃嘴饞,誰能往哪方麵想?唉,聽說還是足月,生出來是早晚的事兒……”
另一個婆子驚道:“足月?那丫頭不是去年剛給買進來的嗎?那是幾月份?”
那啞聲婆子放低了聲音,說:“買進來的時候就有啦,肯定是賣家故意瞞著的。我聽說那丫頭的上一家使主也是蒙古的什麼皇親國戚,照理也不缺那幾個錢,不至於把一個使熟了的丫頭賣到別家去。我看哪,十有八`九就是因為這事兒!”
另一個婆子也壓低了聲音,問:“真的?那丫頭懷孕時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四,在那之前,還不定上手了多久呢!真是造孽,造孽啊!打聽出來孩兒他爹是誰了嗎?”
奉書心裏一陣迷惘,隻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照她們的說法,婉桐竟是在洗衣房裏生了個孩子?她此前的幾個月裏,肚中一直帶著個孩子?那怎麼會?孩兒他爹是誰,為什麼還要打聽?難道不應該是婉桐的丈夫嗎?不過,婉桐似乎還沒嫁人,梳的還是姑娘頭……
奉書覺得自己以前所認識的世界被推翻了。她從小一直相信,女孩子總是要先定親,再出嫁,開了臉,和丈夫拜天地、入洞房,再改了發式,在夫家住上幾年,被丈夫吻過,才有可能當娘的。少了一個步驟都不行。小時候她問過母親,母親一直是這樣說的,和姐姐們玩過家家,也從來都是這樣的。難道在蒙古人家裏,生孩子的過程不一樣?
此時那兩個婆子也是默默無言,過了一陣,那啞聲婆子歎了口氣,才道:“孩兒他爹?左右不過是哪個貴人的種,那還用問?要是她真能說出來,還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可能,讓人接回原來的使主家去,母憑子貴指望不上,至少不用再這麼熬苦日子。隻可惜,這丫頭福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唉,都是上輩子帶的命!”
另一個婆子倒抽一口氣,“還是沒救活?”
“嘖嘖,你是沒看見,血流了一屋子,玉皇大帝也救不回來啦。再說,一個粗使丫頭,誰給她盡心盡力的救治?得了,這下整個洗衣房都沾了血,不知要清理多少天呢。跟那丫頭一道吃住的幾個姑娘,叫什麼巧奴、喜畫的,聽說也給打得死去活來,誰讓這事兒就出在她們眼皮子底下,沒一個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