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方進入房時,隻見兩個人攙著一位鬢發如銀的老母迎上來,奉書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見時,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麵涕泣,奉書也哭個不住。一時眾人慢慢解勸住了,奉書方拜見了外祖母。____此即冷子興所雲之史氏太君,之母也。當下文天祥一一指與奉書:“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奉書一一拜見過。文天祥又說:“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眾人答應了一聲,便去了兩個。

不一時,隻見三個奶嬤嬤並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個姊妹來了。第一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麵,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奉書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過,大家歸了坐。丫鬟們斟上茶來。不過說些奉書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請醫服藥,如何送死發喪。不免文天祥又傷感起來,因說:“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麵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說著,摟了奉書在懷,又嗚咽起來。眾人忙都寬慰解釋,方略略止住。

眾人見奉書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麵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問:“常服何藥,如何不急為療治?”奉書道:“我自來是如此,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到今日未斷,請了多少名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那一年我三歲時,聽得說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又說:既舍不得他,隻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吃人參養榮丸。”文天祥道:“正好,我這裏正配丸藥呢。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語未了,隻聽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奉書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係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隻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係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e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聞。奉書連忙起身接見。文天祥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裏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隻叫他‘鳳辣子’就是了。”奉書正不知以何稱呼,隻見眾姊妹都忙告訴他道:“這是璉嫂子。”奉書雖不識,也曾聽見母親說過,大舅真金之子賈璉,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內侄女,自幼假充男兒教養的,學名安姿公主。奉書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這安姿公主攜著奉書的手,上下細細打諒了一回,仍送至文天祥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隻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說著,便用帕拭淚。文天祥笑道:“我才好了,你倒來招我。你妹妹遠路才來,身子又弱,也才勸住了,快再休提前話。”這安姿公主聽了,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竟忘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又忙攜奉書之手,問:“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在這裏不要想家,想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隻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隻管告訴我。”一麵又問婆子們:“林姑娘的行李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下房,讓他們去歇歇。”

說話時,已擺了茶果上來。安姿公主親為捧茶捧果。又見二舅母問他:“月錢放過了不曾?”安姿公主道:“月錢已放完了。才剛帶著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並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文璧道:“有沒有,什麼要緊。”因又說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著叫人再去拿罷,可別忘了。”安姿公主道:“這倒是我先料著了,知道妹妹不過這兩日到的,我已預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文璧一笑,點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