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熟悉的味道迎接著她,然後,她看到了杜滸,他正和衣躺在床上,皮靴沒有脫,床單上都是灰塵,他的頭歪在枕頭上,正在熟睡中。這房間似乎有點變了,她環視著室內,桌上淩亂的堆著,毛筆沒有套套子,丟在桌子腳底下。這淩亂的情形簡直不像是杜滸的房間,那份整潔和清爽那裏去了?她輕輕的闔上門,走了過去,凝視著熟睡的杜滸,一股刺鼻的酒味對她衝過來,於是,她明白他不是睡了,而是醉了。他的臉色憔悴,濃眉微蹙,嘴邊那道弧線更深更清晰,眼角是濕潤的,她不敢相信那是淚痕,她心目中的杜滸是永不會流淚的。她站在那兒好一會,心中充滿了激情,她不願驚醒他。在他枕頭下麵,她發現一張紙的紙角,她輕輕的抽了出來,上麵是杜滸的字跡,零亂的、潦草的、縱橫的布滿了整張紙,卻隻有相同的兩句話:“知否?知否?他為何不斷喝酒?”

翻過了紙的背麵,她看到一封沒有寫完的信,事實上,這信隻起了一個頭,上款連稱呼都沒有,與其說它是信,不如說是寫給自己看的更妥當,上麵寫著:“你撞進我的生命,又悄悄的跑掉,難道你已經看出這份愛毫無前途?如果我能擁有你,我隻要住一間小茅屋,讓我們共同享受這份生活;階下蟲聲,窗前竹籟,一瓶老酒,幾莖鹹菜,任月影把花影揉碎……”

信到此而止,下麵是一連幾個畫著大驚歎號的句子:夢話!夢話!夢話!四十幾歲的人卻在這裏說夢話!你該看看你有多少皺紋?你該數數你有多少白發?”

然後,隔得遠遠的,又有一行小字:“她為什麼不再來了?”

奉書把視線移到杜滸臉上,呆呆的凝視他。於是,杜滸的眼睛睜開了,他恍恍惚惚的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頭,又把眼睛閉上了。然後,他再度張開眼睛,集中注意力去注視她,他搖了搖頭,似乎想搖掉一個幻影。奉書向床前麵靠近了一步,蹲下身子,她的頭和他的距離得很近,她用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臉,低聲說:“渴嗎?要喝水嗎?”杜滸猛的坐了起來,因為起身太快,他眩暈的用手按住額角,然後望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我又來了,你不歡迎嗎?”她問,眼睛裏閃著淚光。

杜滸一把拉起她來,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他炙熱的呼吸吹在她的臉上,他用手托住她微向後仰的頭,猛烈的吻她,她的臉、鼻子、嘴唇,和她那小小的,黑發的頭。她的淚水弄濕了他的唇,鹹而澀。她的眼睛閉著,濕潤的睫毛微微跳動。他注視她,仔細的,一分一厘的注視,然後輕聲說:“你瘦了?”

她不語,眼淚從她的眼角滑下去。

“不要哭!”他柔聲說。

“我努力了將近一個月,幾分鍾內就全軍覆沒了。”她哽塞的說。“小奉書!奉丫頭!”他喃喃的喊。

“我們走吧,師父,帶我走,帶我遠離開這些人!”

杜滸黯然的注視她,問:“走?走到哪裏去?”“到深山裏去!到曠野裏去!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杜滸苦笑了一下。“深山、曠野!我們去做野人嗎?吃草根樹皮還是野獸的肉?而且,那一個深山曠野是沒有人的?”

奉書仰著的臉上布滿淚光,她凝視他的臉,兩排黑而密的睫毛是濕潤的,黑眼睛中燃燒著熱情的火焰,她的嘴微張著,帶著幾分無助和無奈。她輕聲說:“那麼,我們是無從逃避的了。”

“是的。”“你真的愛我?”她問。

“你還要問!”他捏緊她的胳膊。

“你知道你愛我付出多少代價?你知道大家會對你有怎樣的評價?你知道曹老頭他們會藉機攻擊你?你知道事情一傳開你甚至不能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你知道大家會說你是偽君子、是騙子、是惡棍……”

“不要再說下去,”他用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我都知道,可能比你說的情況更糟。不過,我本來就是個惡棍!愛上你就是惡棍。”“杜滸,”她低低的喊:“師父,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再度擁抱了她。“我真想揉碎你,”他說,吻著她的耳垂。“把你做成一個一寸高的小人,裝在我的口袋裏。奉兒,我真能擁有你嗎?”

“我告訴你一句話,”奉書輕聲說:“我這一輩子跟定了你,如果真不能達成願望,我還可以死。”

杜滸的手指幾乎陷進奉書的骨頭裏去,他盯住她的眼睛,嚴厲的說:“收回你這句話!告訴我;無論遭遇什麼打擊,你絕不尋死!”“別對我這麼凶,”奉書柔弱的說:“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活著不是比死了更痛苦?”

關上了房門,杜滸把桌上已經泡好的一杯香片遞給奉書,奉書接了過來,望著茶杯裏的茉莉花問:“你算準了我今天要來?”

“我每天都泡兩杯茶,你不來也像來了一樣,有時弄糊塗了,我會對著你的茶杯說上一大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