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在乎的人誤會,第一反應難免迫切想要解釋。可眼下這情形,桑枝根本沒有機會。
她順從地站到皇後身後,將那晶瑩的藥膏抹在指尖,小心地塗下去。始終垂眸斂情緒,未曾有半點逾矩。
董鄂妃就坐在皇後下首,有的沒的說兩句話。桑枝知道,董鄂妃不僅在觀察她,可能還觀察皇後的反應。桑枝原來一直覺得素勒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姑娘,可這會兒見她神情淡淡地,並未因自己貼身站在後麵露出半點相熟的模樣,桑枝心情很複雜。
又見素勒雖然年紀不大,但威儀有度,和董鄂妃是截然不同的端莊之姿,這會兒才真真切切意識到身前這個姑娘是皇後,一國之母,儀態大方,讓人完全看不出是個十七歲的少女。
桑枝心裏亂糟糟的,也沒注意去聽董鄂妃和素勒閑聊的內容。直到素勒淡然開口,“皇貴妃宮裏的果然靈巧,比坤寧宮的丫頭好上許多。”
“皇後娘娘取笑臣妾了,”董鄂妃笑道,“承乾宮怎敢和皇後比,不過因為桑枝自幼學過這些,才顯得好些。”
“偏本宮這裏就沒這樣的人。”素勒抬眸看著董鄂妃,“本宮倒有幾分偏愛,不知道姐姐可否割愛,將人留在坤寧宮?”
桑枝按在素勒鎖骨處的指腹抑製不住地一抖,霎時屏氣凝神。沒料到素勒竟然現在提出來了!
董鄂妃也愣住了,意味深長地看向桑枝,卻笑著對素勒說,“皇後娘娘開口,臣妾本該欣然應允才是。不過……”她話鋒一轉,收回望向桑枝的目光,歉然地看著皇後,“桑枝和別的奴才不同,她原是臣妾遠房親戚,有些情分在。臣妾向來不把她當下人的,也不好替他做主。既然她有福氣得皇後娘娘您青眼,是不是留在坤寧宮,還是看她自己的意思吧。”
“……”桑枝心裏都快炸了。董鄂妃就這麼輕易地把球扔給了她!可話裏話外的意思桑枝怎麼會聽不明白?要是真想給,董鄂妃自己就把這個人情送出去了。因為不想給,才把球踢給桑枝。更重要的是,桑枝不久前才成為董鄂妃幕下之臣,如果這會兒敢離開承乾宮,離開董鄂妃,難道董鄂妃會放她安生離開?
對於董鄂妃這種人,手底下的泛泛之輩也就罷了,像桑枝這種人如果不能收歸己用,難道還能留著她再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原來迫於形勢賭贏了一把,誰料到宮中事瞬息萬變,桑枝並沒有預知能力,不知道今天會發生這些事。她所做的不過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按自己的步驟圖謀未來,然而哪能事事如她意?千絲萬縷相連,諸般勢力相互抗衡,人人能打算的隻有屬於自己的這部分,旁人的心思誰能準確測出?她自己的命運從來不在她自己手中,哪怕是一時半會兒有些贏麵,也不過是須臾而已。後宮這等盤根錯節的複雜之地,沒有誰敢擔保下一刻會發生什麼變故。桑枝張目結舌,這下徹底手足無措了。
她做的一切不過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進坤寧宮,陪在素勒身邊。可眼下這個大好機會,如此誘人的好機會,她卻完全不能同意。想她縱有滿腹計謀,其實不過紙上談兵。畢竟桑枝從未有過真正的宮鬥經曆,身在局中時才真真切切體會到什麼叫步步為營戰戰兢兢。她或許可以於關鍵處點撥董鄂妃一二,也或許能一步步熟諳後廷手段,但要是現在真與董鄂妃為敵,隻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身處當局,便要時時警惕處處留心,容不得絲毫的大意錯失。眼下看似居於權勢頂端的董鄂妃尤其需要一個能警醒提示自己的人,她身邊需要一個有智慧的忠仆,桑枝毛遂自薦,成為最佳人選,所以董鄂妃許給桑枝她所能給的最大榮耀。但這同時也意味著,桑枝現在要麼成為董鄂妃手中利劍,要麼,就隻有死。
莫說桑枝不是董鄂妃的對手,她難道就是皇後的對手了?她不僅錯估了董鄂妃,也低估了皇後。
就在桑枝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時,皇後輕歎一聲道,“罷了,本宮不過隨口一說。一個奴才而已,既然是姐姐的人,本宮也不好奪人所愛。”素勒微微閉上雙目,接著道,“不過她手法確實不錯,雖然不能留在坤寧宮,但想必讓她多在此伺候會兒,皇貴妃娘娘不會不同意吧?”
董鄂妃眼神掃過桑枝,對皇後笑道,“自然,能伺候娘娘是桑枝前世修來的福分。”就對桑枝說,“可聽見了?”
桑枝連忙走到前麵行禮,“奴婢遵命。”
董鄂妃就起身道,“既然如此,時間也不早了,本宮先行告辭,桑枝要盡心伺候皇後娘娘,回來本宮可要細細詢問的。”
桑枝連聲應下。
素勒端坐鳳榻,動也未動,蔡宛芸已經十分有眼力的去送董鄂妃。
待到坤寧宮裏安靜下來,素勒輕聲道,“你們都下去吧。”宮女們秩序井然的垂首離開,不多時內殿裏就隻剩下她和桑枝。
一時萬籟俱寂。桑枝有滿腹衷腸要訴,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素勒也一直沒說話,桑枝就更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