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深深叩首,跪在皇帝麵前。她明明非常害怕,卻不知道為什麼心底竟生出一絲難言的暢快來。隻不過這暢快在生命麵前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素勒猛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自己竟然變得對生活懷有期待和渴望,她的日子充盈起來,像是在日光下翩翩起舞。過去那些枯槁的日子好像離她很遠了,遠到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曾經有過那樣一段日子,恍如隔世的噩夢。然而,她真的不知道生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鮮活起來的嗎?
素勒霎時眼眶一熱。知道,她怎麼會不知道。從……遇見桑枝開始,從桑枝到她身邊來開始。第一次遇見桑枝,她不過是打發時光拿桑枝當個樂子罷了。第二次第三次,也隻是起了惻隱之心,不願意連累無辜多造殺孽而已。可第四次第五次以至於現在——桑枝是怎麼做到幾乎滲透在她生活的每個角落裏,變得對她來說那麼重要呢?素勒咬緊牙關,百味陳雜。桑枝那麼好,好到素勒願意一生與她相伴,可絕不是……絕不是桑枝想要的那種陪伴。為什麼……桑枝會……有那種舉動又怎麼能有那樣的行為!皇後娘娘雖然懵懂但不至於全然不懂,如果前麵桑枝的行為是在給她做示範的話,那後來呢?
桑枝後麵的所作所為簡直大不敬,足以問斬。皇後娘娘隱約開始明白,桑枝的心思恐怕和她自己……並不是一樣的。
她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冰冷的地麵,可那寒度並沒有讓她清醒,她已然千頭萬緒,亂成一團。
皇後默不作聲地叩首,卻久久沒有聽到皇帝的回應。
皇帝顯然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怔住,半天時間才皺眉開口,“皇後,你說什麼?”
“皇上,”皇後咬牙道,“臣妾有罪。”她眼神閃了閃,垂眸道,“自從今年宮中接連發生幾樁命案後,臣妾就食不下咽睡不安寢,便連帶著自己也大病了一場。直到上個月國師進宮,宮中才煥然一新。臣妾陪同太後接待國師,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國師的意思是要大家積善行德,齋戒去罪,太後本想親力親為,但臣妾覺得,太後年事已高,又大病初愈,正該是好好休養補身子的時候,怎能齋戒清修呢?而臣妾無論如何也是中宮之主,於情於理都該帶個頭,便自請齋戒九九八十一天。以往……皇上您都……沒有來過坤寧宮……臣妾原不知……”她愈發伏低身子,恭敬道,“如今臣妾才齋戒大半個月,原該實情稟告,可皇上您能來,臣妾一時欣喜若狂,竟……竟給忘了。剛剛……才想起來。”皇後麵不改色臉不紅心不跳的說了一通子虛烏有的謊話,才愈發露出誠惶誠恐的神情來,“臣妾不敢欺瞞皇上,更不敢褻瀆神靈,自作主張沒有稟告皇上,臣妾有罪,求皇上降罪!“
她想,多虧了桑枝講史書時三番五次褻瀆神靈。有一次講天降祥瑞,史書上寫“陛下以至誠事天地,仁孝奉祖宗,恭己愛人,夙夜求治,以至殊鄰修睦,獷俗請吏,幹戈偃戢,年穀屢豐,皆陛下兢兢業業日謹一日所致也。臣等嚐謂天道不遠,必有昭報。今神告先期,靈文果降,實彰上穹佑德之應。”桑枝解釋完史書說的天降異象神明顯靈的事兒,素勒正聽得很認真呢,不料桑枝忍俊不禁撲哧笑出聲來,搖頭道,“這滿朝文武馬屁拍的真爐火純青,皇帝說有神靈,所有大臣異口同聲說有神靈。可見神明這個事情是百試不爽的好借口。時運不濟命運多舛都不怪個人,隻要推給老天爺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什麼?你不滿意?不滿意你問天去啊!是神仙這樣定的。神仙的事兒,誰敢說個不字。”還說,“你看看這史書裏的神仙都閑的,三天兩頭跟居委會大媽似的,管完東家摻和西家,隨便什麼人扯個旗來就說是奉天行道,天命所歸的人不要太多。哎,偏偏老百姓都還信!估計都是想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人蠢不能怪政府啊。”剛開始素勒聽她玩世不恭不帶髒字的褻瀆神靈還生氣,後來竟然慢慢被她帶出這樣的毛病來,也覺得造化修行在個人,神仙不管人間事。畢竟人間多少荒唐事,帝王將相布衣乞丐也從來沒個定數,好人沒好命的也不在少數。如今這一遭,她急中生智,竟然也把神仙搬了出來。
皇帝聽到這番話,愣了愣,他當然明白以往自己確實對皇後不太好,後宮裏不受寵的妃子是愛求神拜佛的,皇後這樣做也無可厚非。何況國師是他欽封的,國師確實是高人大才,他一個信佛的皇帝都對王道長恭敬佩服,何況其他人呢?而且皇後所說合情合理,既然是給神仙許諾齋戒清修九九八十一天,自然不能失信於神明。於是皇帝笑道,“朕當是什麼呢,皇後以身作則該當嘉獎,朕又豈會不分青紅皂白。快平身吧!”
他揮揮手,皇後才從地上起身,然而心情卻不能算得上高興。看來,皇上確實是對她有幾分動心,不然按照過去沒事還要無中生有找茬的慣例來看,今晚的皇帝就顯得太過寬宏大量了。這待遇似乎本該是承乾宮的皇貴妃才有吧,畢竟皇帝在後宮裏從來不分青紅皂白,隻按心情喜好行事。皇帝拉著她回到床榻,“歇吧,時間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