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各宮到外院領炭的都是粗使宮女,但也有例外,比如永壽宮。永壽宮是個地位尷尬的存在,廢後為妃,明麵上享受妃位的待遇,實際上也隻是稍微比冷宮好些。更重要的是靜妃深深被皇帝厭棄,永無翻身的機會,宮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宮人待永壽宮難有好臉色。她們是不敢給靜妃臉色看,可永壽宮裏的宮女哪個不備受欺辱?便是領炭時也少不了被別宮的人擠兌刁難,甚至領到手的炭例都會被哄搶走。所以永壽宮的東西經常短少。靜妃心性高氣性大,這些屈辱錦繡可不敢讓她知道,暗地裏受了多少委屈也從不跟靜妃說,但靜妃並非一無所知,到後來索性炭也不讓人領了。倒虧得董鄂妃為人處世周全,承乾宮執掌後宮時便代領永壽宮那份,派人親自送過去,這才讓永壽宮的日子好過點。董鄂妃的這些恩惠,錦繡是承情的。可孟古青不,董鄂妃的人情對孟古青來說就更是莫大的屈辱了,她是寧死都不願意折腰的人。
而今大權回到皇後手裏,承乾宮已經不再代領。皇後剛接手,後宮諸事繁雜多如牛毛且不說,皇後自己心裏還一堆事兒,哪裏顧得上這些小細節!桑枝看炭一上午,各宮有條不紊的前來登記領炭例,但確實有多拿不報的情況。桑枝好聲好氣的陪著笑臉,一上午說的口幹舌燥,等結束後渾身上下就像打完一場仗似的累。可到最後整理時,還是有多拿沒放回來的。桑枝長歎一聲,無可奈何。數額對賬完才發現永壽宮的那份沒領,正是永壽宮的這份填補了被多領走的份兒,如今永壽宮的炭例隻剩下一小半分量了。桑枝心情複雜,擔心怎麼跟永壽宮的來人交代。可她直等到太陽快落山,也沒見永壽宮來人。桑枝深感奇怪,難道永壽宮的人不來了?她特地問了一同看炭的人,才知道原來永壽宮的那份都是代領的。於是瞬間想通其中關節,不由得心底一聲暗歎,這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可真真再沒有比宮裏更分明了。
如今已是十二月隆冬,宮裏就快要過年,天寒地凍自不必說。永壽宮又地處空曠陰冷,要是沒有炭燒取暖,這個冬天隻怕不好過。桑枝思前想後,決定親自給送過去,希望能將功贖罪。不然,到時候炭例份額對不上,她可得受罰。
外院在靠著城牆的最西邊,沿著慈寧宮西邊的壽康宮往北走,很快就能到壽安門。壽安門和永壽門就在一條線上,說遠不算太遠,說近又不能算近,但總歸比從承乾宮繞到永壽宮要近上不知道多少倍。桑枝拎著炭筐,又一聲低歎。沒想到繞來繞去,到最後自己還是個送炭的。她垂眸苦笑,拎著炭筐一步步往永壽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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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裏,蘇麻喇姑接過一封信,掃一眼就燒掉了。她走到太後麵前,挑弄著炭爐給太後取暖,輕聲道,“事情辦好了。”
太後眉目低垂,隻問,“皇後那裏呢?”
“皇後也該查到了。”蘇麻喇姑道,“虧得太後英明,在行宮接到信就立刻派人處理,不然要是真等到回宮再查,這十多天足夠那奴婢隱姓埋名逃走了。”
太後歎一聲,“就靜妃那點手段。”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不屑。
“靜妃反應夠快,要不是此事碰巧讓太後您知道,放皇後手裏隻怕真就掀過去了。”蘇麻喇姑道,“皇後娘娘到底仁義。”
“太婦人之仁。”太後搖頭,“這宮裏,可有誰手上是真幹淨的?她是皇後,始終下不了狠手,不說承乾宮了,以後隨便再來個有手段的,都能置她於死地。一國之母可是那麼容易做的!”
蘇麻喇姑就笑,“太後當初不就是看中皇後娘娘的仁義嗎?”
“哀家活著,她仁義由她去。哀家要是走了——”太後頓住,“這大清的後宮,不能落在別人手裏。我科爾沁家族為大清的榮耀拋灑熱血,這天下有一半都該是科爾沁的。”
蘇麻喇姑連忙道,“呸呸呸,太後您福澤深厚,怎麼說起喪氣話了。”
“唉!”太後長歎,“靜妃就是一根筋,原本她才該是中宮的最佳人選。你說說她,”太後氣道,“這等糊塗已經讓人心寒,還敢把那個奴婢放出去!人活一張嘴,錦繡要是活著到外麵說出去,我大清的顏麵何在?!這讓皇上怎麼做人?豈不淪為天下人的笑柄?要真讓皇上知道,別說她靜妃,便是整個科爾沁隻怕都要受牽連。到時候皇上質問起來,哀家也沒臉爭。那時才是悔之晚矣。”
蘇麻喇姑安慰道,“太後不必憂心,錦繡不會再開口了。”
太後沉默了下,“她原是個好丫頭,可到靜妃手裏就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如今這下場,也算死得其所。蘇麻,吩咐下去,這兩天你陪哀家吃齋念佛,別的事就交給皇後去辦吧。”
“是。”蘇麻喇姑道,“下邊來報,皇後已經查到錦繡是被山匪所害,山匪是找不著了。錦繡又是私自出宮,本就是大罪一條。如今這事約莫也該了了,怕就怕靜妃那邊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