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立秋,爹爹便會從北疆回來看我,但每次見他,他總是不太開心的樣子。不過,我給他講幾個新學的笑話,他又會高興起來,連帶著眉間的川字都被抹平了。
皇舅舅常說,爹爹是個混蛋,每當他這麼說的時候,我都會跳起來大聲反駁他,於是他又開始罵我小混蛋,我說不過他,隻好去找銀妃娘娘,她是除開皇舅舅,這個宮裏最疼我的人。
我時常生病,刮風要生病,下雨要生病,就連打雷,我也要生病。
生病就要吃藥,我不喜歡吃藥,這時候銀妃娘娘就會哄我說,叫爹爹給我帶隻塞北的小狼回來。
雖然知道銀妃娘娘是騙我的,宮裏不能養小狼,但是為了不讓她擔心,我還是會乖乖把藥喝了。
直到七歲那年冬天,我得了場重病,腦子裏嗡嗡作響,床前的太醫換了一波又一波,每個都說,恕罪,恕罪。
阿彌陀佛無量天尊,我覺得我可能要去見我娘了。
爹爹從北疆趕了回來,這是他第一次破例,一年裏回了兩次上京,我有點慌,於是在他抱著我的時候,我忍不住渾渾噩噩地撒嬌道:“爹爹,我不想死。”
“你陪著我好不好?”
我無法形容爹爹此時的神情,像是被重拳狠狠一擊般,他緊緊抱著我,渾身都在顫抖。
我還記得,有一年爹爹回來時,受了很重的傷,我心疼得要命,還跑去問銀妃娘娘,爹爹怎麼疼也不哭呢?
銀妃娘娘說,爹爹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
可是現在,他哭得這麼傷心,我越發感覺死到臨頭。
過了一會兒,我實在不忍心看他哭成這個樣子,眉目鼻子通通皺成一團,一點兒也不英武,便又勸慰他道:“我現在不難受了。”
本來還想再多說幾句,以示我還能說能笑,但是藥勁一上來,我很快又睡過去了,連日的高燒讓我分不清白天黑夜,隻一個勁兒地犯困。
皇舅舅大手一揮,無數的如同流水般的好藥材填進了我的肚子。
人一旦吃飽了沒事幹,就容易亂想,我在想北疆的大雁是不是已經在南方過冬了,又想起我生在秋天,樹木都凋零了,我爹還要給我取名叫蓁蓁,草木繁茂的意思,聽起來就不應景。
我想了很多,越發覺得自己長大了,是個懂事的乖崽。
如果乖崽可以不生病也不吃藥就好了。
這一次,爹爹在上京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冬天過去,春天來臨,我的病才有了起色。
皇舅舅大赦天下,為我攢一攢福氣。
除開罵我小混蛋的時候,皇舅舅人還蠻好的。
爹爹不在身邊,他就好像我的爹爹一樣,我要星星,他就絕不摘月亮,於是我便在心裏,偷偷封他為天下第一皇舅舅,這個封法是有一天,我聽見皇舅舅說銀妃娘娘是天下第一小宮女,得來的靈感。
我真的是個很靈性的小女崽啊。
後來,我的病漸漸好了,爹爹還是想回北疆去,皇舅舅和他狠狠吵了一架,兩個人差點打起來,我隻聽見皇舅舅說:“阿阮會被你氣活過來!”
爹爹很久都沒說話。
他們說的這個“阿阮”,當然就是我娘了,雖然從來沒見過她,但是我還是知道,她是個特別特別漂亮,善良,聰明,勇敢的娘親,因為我隻學會這些好詞兒,所以暫且隻用這些來形容她,等我學了新的,便再給她添上。
我聽說娘親是拚了命把我生下來的,便十分感激她,如果不是她,我怎麼能享受到大家的愛呢?
但我又很傷心,因為愛我的人裏,少了一個最愛我的娘親。
皇舅舅最後還是勸服了爹爹,他回到上京,當了個不知道什麼官,總之每天都要上朝,但到了下朝的時候,他就能來看我,給我講些趣事,但更多時候,他都是在發呆,我感覺他不太想待在上京。
可能是因為每日裏要早起上朝?
自打有了這個念頭,我便十分想勸皇舅舅給爹爹換個不用上朝的官當當,可這事我剛提了個頭,便被皇舅舅摁在腿上打了屁股。
皇舅舅的打都是假把式,我寵溺地配合他假哭了幾聲,他便把我抱起來放在膝頭。
我們倆目光悠遠地看著殿外的浮雲,一起做對吃飽了沒事幹的舅甥。
嗯,這樣的日子,也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