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府裏下人紛紛拎了水桶,兜頭蓋臉的往裏潑,卻不過是杯水車薪,基本上起不到什麼作用。好些看熱鬧之人也加入了救火大軍,眾人喊嘶聲夾雜著紛亂的腳步聲響成一片,現場混亂不已。
夏雲依一眨不眨的緊緊盯著那飛躥的熊熊火光,看得心頭大力一跳,照這麼個燒法,裏麵的人肯定被燒得連骨頭都不剩一根,那雲千碧生還的希望極為渺茫。
柳雲軒恍若老僧入定,連頭發絲兒都不曾動上一根,端然靜坐。眸子微垂,遮住了夏雲依望過來的視線,也遮住了他全部的心思。頓了頓,他攜著夏雲依的手下了馬車,目光沉沉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慘景,眸色間像是跳躍著一團幽深的火焰。
——救不過來了。夏雲依莫名一歎,感覺眼睛被這通紅的火光和濃烈的煙塵熏得有些疼痛。
那愈發肆虐的通紅光芒刺人眼,終於,柳雲軒轉身,帶著夏雲依邁進馬車。柳雲澤、柳雲睿也紛紛跳回到馬車上,馬車又重新動了。
回府之後,柳雲澤說這幾天累得要死,早早的回去睡了。柳雲睿顯然是還沉浸在方才雲府走水一事中,眉心攢緊,不停的開口向柳雲軒詢問道:“大哥,你說說看,究竟那雲府是不小心走水呢,還是有人故意縱火呢?”
柳雲軒回給了他平平淡淡的四個字:“為兄不知。”
“呃”柳雲睿頓時覺得無趣,便給他行了禮,提步回房洗澡去了。
柳雲軒這才不疾不徐的邁步返回自己的小樓,麵色凝定,神情靜楚。不出意外的,他在廊下角簷背人處,發現了一隻信鴿。那隻信鴿灰色,隱在夜色裏倒也不易讓人察覺到,在那信鴿的腿上,綁著一個紙條兒。
月光如水銀般傾瀉而下,印在他的眸光裏,晦澀難辨。
看完了那紙條兒之後,柳雲軒將其丟進一旁的炭火盆中,嫋嫋青煙而起,在這微冷的空氣裏逐漸散盡,什麼也沒留下。
他不由自主的走至窗邊,把它推開。淡蒙素雅的月光傾灑於屋內,為這四周都踱上一層淺淡迷人的光輝,顯得那般不真實。抬頭望月,月亮高懸,澄澈清明,一如記憶裏那個女子的眼睛。但是不知何時,那雙眼睛已不再清亮,而是蒙上了一層陰霾和陰鬱,似乎包含著太多的計較,再也不複往常。
他待雲千碧本就無心,那些過往於他來說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交好罷了,並未摻雜任何兒女私情。他知道她動了情,他卻不想作回應,隻是有意無意的遠避著她,希望那個女子知難而退。後來那女子準備聯合雲初陽一同陷害他之時,他就明白,自己對那個女子連最後一絲同情心都沒了。
轉過身,他的目光對上了那精致玲瓏的炭火盆,想起方才那小紙條兒上所寫之語。
那紙條兒是小環寫的,字跡很小,綁在信鴿的腿上放飛了來。小環在得知雲千碧放火自盡之時,顧念著這麼多年的主仆之情,便不顧危險的衝過去救她性命。然而然而一切都已晚了,再也無可挽回了。她顫抖的寫下雲千碧自盡前的狀況,將其告知給柳雲軒,自己隨即孤身一人離開雲府,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小環曾經差點兒餓斃街頭,幸虧得柳雲軒妙手回春,給她治病,給她衣穿,給她吃食,使得其才能繼續活下去。
小環為了報答他,便主動提出去雲府做眼線。畢竟雲初陽詭計多端,心狠手辣,不得不防,他便應允了。結果她去了雲府之後,卻被安排到大小姐房裏。而現在,雲府一夜之間化為灰燼,小環依舊是孜然一身,什麼都沒有,她的恩已報,再也無憾了。至於雲府生意,雲千碧早已將這些財產歸屬分配安排妥當,將那田契、莊契等物給了幾位宗族長老,和小環無幹,也無須其再操什麼心。
柳雲軒縮在袍袖之內的修長五指大力收攏,骨節青白分明。他的眸色深邃艱澀,冷眉稍抬,薄唇微抿。
小環在紙條上提到,雲千碧在自盡之前,神思恍惚,失魂落魄。那人,她獨自待在屋裏,也不讓他人進來,嘴裏一直在喃喃念叨著一個名字。等到小環進屋送飯之時,才隱隱約約聽到從她口中無意識提及的那個名字是:“雲軒哥哥”
雲千碧就那麼沉浸在自己無邊的回憶裏,反反複複的念,念著念著,淚水就在不知不覺中決了堤。
對雲千碧而言,哀莫大於心死。若是心死,那麼這軀殼,留存在這世間也就沒了任何意思。所以她選擇了這麼一個慘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所有的愛恨,所有的悔怨,終是在大火燒起的那一瞬間,什麼都沒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