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竟然聽得他的呼吸——沉醉的呼吸,仿佛在暗夜裏拚命地嘶聲的壓抑的抽泣。

那是風的聲音,是秋的聲音,是幻想的流淚的聲音。

花溶徹底崩潰了。

那麼慘淡的月光,花溶倒下去,跟他並頭躺在一起,就這樣躺在冰冷的地上,一時,根本感覺不到冷,再也沒有什麼,會比心更冷了。

兩隻握著的手,也根本感覺不到溫度,仿佛是兩條在冷水裏相逢的魚,永遠也感覺不到彼此身上的熱度了——

隻是自己握著他的手——他是被迫的!

他醉倒,他人事不省。

花溶哭得幾乎要暈過去,到後來,甚至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這一夜,他都躺在地上。

仿佛這冰冷的大地,就是他最後的歸宿。

花溶撫摸他的身子,也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仿佛整個人,本身就是一塊石板。

她默默地起身,拿了被子蓋在他身上,好一會兒,才感覺到他的身上有了一絲熱氣。

東方的第一顆啟明星已經升起。

她默默地坐起來,看著這一屋子的冷清,那是一種奇怪的黑暗——在黎明和黑暗的交織裏,天空露出一隻充滿蠱惑的眼睛,像魔鬼在黑夜裏叫囂,跳舞,永遠也驅不散烏雲,在要散未散之間,帶著滄桑巨變,帶著心酸無限。

她低下頭,靠近他,在蠱惑的目光裏,在慘淡的晨光裏——那麼無限地接近他的麵孔,幾乎是麵對麵,幾乎是呼吸都吐在他的身上。她甚至像秦大王一樣,忽然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手放在他的臉上,放在他的發線和耳際的交界處——撕扯,輕輕的,企圖,撕下一個麵具。

可是,這卻是徒勞無功的,沒有,沒有任何的麵具。

飛將軍就是飛將軍,他生來就是這般模樣。他不是鵬舉,不是。

無論哪一點,都不足以證明他是鵬舉,麵孔不是,聲音不是;甚至他在酒醉的時候,也不曾叫出那一聲“十七姐”——他連十七姐都忘記了。

那他就不是。

可是,還是不甘心的。

她心裏忽然湧起一個大膽的念頭——要看看他的身子。就如審訊一個囚犯——那麼多年的夫妻,有些身上的印記,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總不成,連這個也改變了吧?

心裏是那麼不甘心——一定要看個究竟。仿佛一個謎,不得到一個結局,就總是不甘心。她便悄然地伸出手去,放在他的衣裳扣子上。

那是軍人的服飾,他睡覺的時候,也從來不曾放鬆。當她的手接觸到他的身子時,竟然麵紅心跳,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此時,他還是沒有醒來,她如一個亡命的賭徒,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情,忽然一咬牙,一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裳。

這時,他的嘴裏忽然發出一聲“囈語”,然後,翻了一個身。花溶慌不迭地縮回手,但覺渾身都在發顫。自己這是在幹什麼?要去非禮一個男人麼?

那是一種強烈的羞愧——自己的丈夫秦大王,在另一端,自己卻跑到這裏,悄然地希望這個男人,是自己的夢中人。

是麼?

如果不是呢?

如果他隻是飛將軍呢——隻是西域飛將軍呢?

仿佛偷情的女人被抓了現行,她無地自容,又不甘心。隻要他是鵬舉——隻要他是!

可是,這時,天色已經要亮了。再有片刻,出操的軍號就要吹響了。

要是讓別人發現“秦夫人”半夜三更跑到飛將軍的房裏,並且還替他“寬衣解帶”,這像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