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眼下,父子情中摻雜了多少利益攸關,一開始的時候,皇帝都是滿滿的慈父情懷的。除了夏侯恕,將夏侯衷封到廣平,夏侯康封到樂善,夏侯沛封到廣陵,這三處,皆是人傑地靈的寶地。
藩王出鎮,尊貴無比,可自行募兵,收納賦稅,掌封*政之權。這個時節讓諸王出京,必是要生事的。
皇後望向那張輿圖,問道:“你看過了?”
“是,兒仔細分析過。”夏侯沛回道。隻道情況,才可做到心中有數,她一回來就奔向輿圖,便是這個原因。
皇後站起身,走到輿圖前。
天已黑了,殿中光線黑暗,隻幾盞銅燈不屈不撓地亮著,可終究光亮有限,隻照亮了小塊的地方。皇後站在輿圖前,銅鑄的長燭台就在她身側,她站在光明中,夏侯沛坐在坐榻上,半倚著隱囊,眯著眼睛,望向那處光明。皇後微側著身,她的側臉,專注得令人執迷。
“你有何見解?”皇後突然問道。
夏侯沛定了定神,一笑:“兒散漫,就不湊這個熱鬧了,隻等看兄長們表演就是。”這時什麼都喜歡講究長幼有序,反正她最小,犯不著巴巴地趕上去,弄到最後,為人作嫁!
關於全國地形與各處情勢,皇後懂的隻有比夏侯沛多的,夏侯沛能想到的,她自也能想到。背對著夏侯沛,在輿圖上又察看了一圈,皇後道:“朝中諸公,論對聖人了解,首推高相;論趨利避害,則為大鴻臚;要說公允中直而善治政,則是左仆射,此三者,可屹立不倒。如蘇大夫,能通百事,奈何私心太重,而不知變,如大將軍,擅攻伐,擅守衛,而不擅陰謀,其他如王業,小醜耳,隻顧跳梁,楊為哉,有本事,能領兵,可決勝千裏,然量窄,隻知負氣……”
皇後一麵說,一麵轉過身來。
這些話,從無人與她講過,皇後往日也直接教她習字,教她經義,教她讀史,卻從未有一回直白地說起朝中大臣的情況。夏侯沛聽得認真,她隻知道朝中有哪些大臣,也從旁人言語中分析過誰得用,誰冷置,卻無從知曉諸君的性情,而皇後,顯然知之甚詳。
她沒有說話,隻是認真聆聽。皇後緩緩走近,居高臨下地看著夏侯沛,繼續說道:“今日,高相既言不妥,必不止是為太子打圓場,若隻是為太子圓場,他不必親自出頭,定是估摸著聖人的心思。”
“阿娘是說?”夏侯沛仰頭看著皇後,皇帝並不想讓諸王出京?
皇後微笑:“你想一想,你父之位,由何而來?再想當今天下,可有一個藩王就國的?”一個都沒有,皇帝即位後,因故殺了些兄弟,留下的那些皆是老實人,哪怕是老實人,都沒有一個離開京師的,都老老實實地在洛陽的王府中居住。
夏侯沛頓時茅塞頓開。皇帝本身就是藩王晉身,他手中的兵,一部分是朝廷給的,一部分是他自己募的,如楊為哉,本是打劫路人的強人,聞皇帝威名,率部歸附。藩王有此大權,放出京去,哪兒及放在眼皮底下安全?一旦有人有異心,直接便可派人捉捕!
論起對皇帝的了解,夏侯沛遠及不上皇後,皇後畢竟與皇帝夫妻十來年,又處在如此境地,自免不了琢磨皇帝為人。夏侯沛自己的思忖,乃是皇帝為太子儲位穩固,應王業之奏,令諸王各自就國,但會改換封地,如她那般封地上有四十萬大軍的,哪怕皇帝肯給,大臣們也不會答應。
要出京,要改換封地,這之中所涉便多了,夏侯衷與夏侯恕豈肯安坐?諸王的母親身在後宮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的,加上前朝大臣,這接下去一兩年且有的亂的。巧的很,前幾日有報,突厥內部,也開始亂了,皇帝肯半點不做,隻讓突厥自去解決嗎?必是不肯的。
如此內外夾擊,沒個三五年,是決不下的,而三五年能發生多少事?
這些,夏侯沛都考慮到了,唯獨不曾想過皇帝根本沒想過讓他們出京。
“聖人是不會讓諸王出鎮的,多事之秋,人要放在他眼前,他才放心。”皇後最終說道。
夏侯沛的心,一下子就涼了,既然早有定論,又讓大臣們去議,這豈不是……她仰頭望向皇後,四目相對,二人皆知對方所想,夏侯沛皺了眉頭:“誰先動手,誰就要落下風了。”
皇後道:“你平日如何,接下去仍如何,聖人那裏,有我。”此時,最好的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夏侯沛也沒有客氣,隻道:“謝阿娘費心。”皇帝跟前,是不能沒人說話的。
皇後將手覆到她的肩上,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