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瑞和十八年,九月九日,重陽。

晨光熹微,穿過桂樹的濃枝,灑落在庭院小徑上。

掖庭宮西南的內侍省裏聽不見一聲鳥鳴,也沒有一絲人語,唯有苔池裏的清泉輕輕地流淌著。

今天是內侍省例行監會的日子。省內六局的令丞都早早兒地趕來,詳細彙報各處的情況。作為安樂王爺的貼身宦官,十六歲的戚雲初雖然品級低微,卻也有幸列席於其中。

由於年事已高,內侍監長秋公大人今日並未出席,會議也因此而草草結束。散會之後,戚雲初心事重重地穿過東步廊,朝著掖庭宮南側的通明門走去。

出了通明門往北行走,再穿過兩道宮門,就能抵達紫宸宮的含露殿。十四歲的安樂王*星,就暫時居住在那裏。

這個時辰,小王爺早已經用罷了早膳,恐怕正伸長了脖子,焦急地等待著戚雲初的歸來。

說來倒也是湊巧——當今聖上的正宮皇後蕭氏今日臨盆在即。再晚些時候,安樂王也得趕去向皇兄賀喜,隻是這賀喜之禮究竟應該準備些什麼,王爺不關心,而他這個做下人的也毫無頭緒。

所幸安樂王爺深受先帝與今上的寵愛,私庫豐盈,也就隻有先讓人從庫裏取兩樣應景的寶貝玩意兒應急了。

想到這裏,戚雲初勉強算是拿定了主意。他心情稍一鬆懈,忽然發覺有一陣幽香正迎麵沁來。

今年雨水豐沛,秋意來得也早。掖庭的桂花開過又謝;而菊花又不為長秋公所喜,內侍省裏久已不植。

如今卻又是誰,在這深宮之中暗香盈盈?

戚雲初畢竟還隻是一個少年,不覺已經放慢了腳步朝周圍望去——步廊兩側都是雅致的庭院,北側連著一個八角涼亭,亭中地麵上還鑿有流杯渠,任清泉緩緩從中流過。

他愣了愣,想起這亭倒還有個名字——紫蘭亭。

他繼而發現,紫蘭亭的西麵還擺著一條藤椅,椅上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一動不動地,似乎正在養神,卻又好像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

除了內侍監長秋公大人卻還有誰?

長秋公大人是大內裏所有宦官的首領。當朝的宦官裏頭,幾乎已經沒人弄得清楚他究竟服侍了幾朝天子,又在這掖庭宮南的內侍省中度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

宦官們隻是習慣在這位人瑞的前麵俯首低頭,仿佛他與這內侍省一樣,都是這煌煌宮城之中天經地義的存在。

然而在小宦官戚雲初看來,長秋公大人卻是非常、非常的老了,老得不像是個人,反倒更像是一株古樹。他雖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下垂的衣擺卻仿佛一直伸進了土壤,正汲取著大地的精華。

見到了長秋公,自然應當趨前問安。戚雲初故意踩著步子往前走,快走到亭邊的時候卻又刹住了腳步。

他這才發覺,長秋公腳邊的泥地上長著一叢細蘭。墨紫色的花穗正在盛放,金色的花蕊如龍吐珠,而戚雲初苦苦尋覓的那一縷幽香,顯然就是從這株細蘭身上散發出來的。

戚雲初十歲入宮,內侍省步廊一帶雖然不是天天都來,卻也走過不下百遍。這間涼亭雖然以紫蘭為名,周圍種得卻全都是桂花樹。更何況,這細蘭生長在亭邊,人人踐踏的所在,又如何能夠捱到開花綻放?

難道是今日皇嗣誕生的符瑞之兆?

這個想法隻在戚雲初的腦中一閃而過,便被他輕輕拂去了。

內侍省自開國以來,一直是宦官聚集之地,縱然草木葳蕤、華室櫛比,也終究不是什麼大雅之堂。既然是皇子之喜,那瑞象應該出現在掖庭宮東麵的紫宸宮才對。

戚雲初正想到這裏,卻見那老樹般的長秋公動了一動,兀然睜開了眼睛。

“秋公……”戚雲初慌忙不迭地請安。

長秋公抬手讓他免禮,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徑直落向腳旁。

他看得並不是那叢細蘭,而是湧進流杯渠裏的清澈泉水。

“孩子……”他用沙啞的聲音問戚雲初:“你可知道,這些水是從何處而來?”

水源?戚雲初微微一怔,立刻扭頭尋找。

水流是從桂樹林中的苔池裏流出來的,苔池高處的岩石上鑲著一個漢白玉的龍首,邊上刻著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