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眾生相(1 / 2)

七月二十八日,離著榮府賈母生辰還有五天。

榮國府榮禧堂內,早依著舊例準備下各色彩燈、時令鮮花,並桌椅屏風。

有條不紊、來往穿梭的下人們,雖累一些,但想到又有賞錢拿,臉上也都有或深或淺的笑容。

榮禧堂東邊馬廄後,隔起來的花園前廳上,一聲嚎喪乍然響起。

襲了榮國府的一等將軍賈赦撫棺大哭,拍著一具黑漆棺材哭號道:“我的姐姐,攏共就這麼一個可心的人,偏叫人賺了去!我的好姐姐喲,你這一走,拋閃下我一個,叫我以後跟誰說話去?”

薄薄的黑漆棺材後擺著的靈牌上,用金漆寫了“詔封榮府恭人賈寇氏”幾個字。

聽賈赦哭號,廳外路過的兩個小廝忍俊不禁。

“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太太沒了呢。”

“就是。”

一說一和過了,兩個小廝瞅見賈赦續弦邢夫人鐵青著臉站在廊下,忙捂著嘴臉弓著身子跑了。

邢夫人的丫鬟秋菊向靈堂裏呸了一聲,“死也不找好日子,就趕在老祖宗大壽前死!活該她短命呢。”又慫恿邢夫人,“太太去勸一勸老爺吧,榮禧堂二太太打發人來說幾次了,老太太那聽說老爺趕在她好日子前給寇姨娘發喪,恨得了不得呢。”

邢夫人猶猶豫豫的,終究覺得賈赦給寇姨娘寫下的牌位太打她這正經夫人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死的是她呢,磨磨蹭蹭地走過去,將手搭在賈赦肩膀上,“老爺,你好歹顧忌著自己個身子,趕緊地將人埋了吧。”

賈赦伸手向邢夫人身上一推,啐道:“要不是你,我這好姐姐怎麼就沒了性命?你不回來守著她,給她請個正經的穩婆瞧瞧,白賴在西邊做什麼呢?”

邢夫人灰頭土臉地辯解:“我也想給她請,叫她添個哥兒給我養著——早兩個月,就已經給她定下穩婆、奶媽子。誰知道,她偏那會子發動了,老太太又說日子不對,定是丫頭傳錯了,要我留下說話……”可憐兮兮地看著賈赦,咕噥出一聲,“當真不賴我。”

賈赦冷笑一聲,又拍著棺材哭了一嗓子,逼著問:“和尚還沒來?”

“……八成叫老太太擋著了,誰叫家廟裏的月疏年例,是那邊出的呢。”邢夫人又想叫賈赦鬧給賈母看,又怕賈赦鬧出來叫她夾在裏頭尷尬,猶豫再三,終於選了給賈母下絆子。

賈赦再三冷笑,催著邢夫人說:“打發了王善保去請,有錢能使鬼推磨,就不信請不來幾個和尚!”

邢夫人瞧賈赦要用她的陪房,囁嚅說:“老爺,萬一老太太問起來……”

“死活都有我呢。”

邢夫人訕訕的,有意引開話頭:“老爺,迎春還病著,請了和尚來嗡嗡地聒噪……”

賈赦冷笑說:“她姨娘沒了,她還敢嫌聒噪?隻管去,我要瞧瞧東邊辦喪事,西邊老婆子怎麼祝壽!”

邢夫人堆笑說:“老爺,萬一,老太太叫二老爺一個折子將你彈劾上去呢?俗話說,百善孝為先……”

賈赦麵上也軟了,雖沒住進榮禧堂,但也舍不得手上的爵位,但軟得有限,依舊不信賈母會豁出去彈劾他,嘴上催邢夫人:“隻管去,她丟不起那個人……看她怎麼服軟。”說完,又拍著棺材哭。

邢夫人眼睛被火盆裏冒出來的灰迷了眼睛,拿著帕子擦了擦眼角,微微撇嘴,她還當賈赦當真跟寇氏情深意重呢,原來是借題發揮,要逼著那老貨服軟,擦著眼淚走出來,瞧見廊下王善保家的來了,正要開口,生怕她的人叫了和尚來,反倒叫賈母埋怨她,於是輕聲問:“璉兒呢?”

“璉二爺剛進院裏。”王善保家的趕緊答,輕聲問:“太太,二姑娘那,可要請大夫?”

邢夫人才要說不請,心思一轉,又怕迎春出了事,叫賈赦日後連同寇氏的事,一並怪到自己頭上,就點了頭,唯恐王善保家的糊塗,請了外頭大夫來費銀子,又叮囑說:“別請旁人,就請榮禧堂那一直給年例的王太醫來。”

王善保家的趕緊地答應。

邢夫人拿著帕子在身上秋香色裙子上撣了撣,啐了一聲“晦氣”,握著帕子就向後走,見秋菊、秋月湊了上來,就指著杵在院子中央遒勁嶙峋的山石、鬱鬱蔥蔥的樹木,對秋菊、秋月兩個抱怨說:“你們瞧瞧,你們瞧瞧,誰家上房院子裏就杵著這麼個玩意?要是將榮府一半隔開了給我們,倒還罷了。偏隻給這麼巴掌大的一點,前前後後,還比不得那老國公頤養天年的梨香院整齊。”

秋月教唆說:“太太,就由著老爺鬧!討不回宅子,老太太也該多分給老爺、太太些體己銀子。看老太太滿嘴裏珠大爺是文曲星、元姑娘出生奇了、寶玉來曆不小的,竟是沒將咱們璉二爺、迎姑娘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