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這一昏,也不知道是酬王社還是姽嫿社的馬蹄,雨點般踐踏在賈珍身上。
“夠了!”馮紫英喝了一聲。
重新上馬的孟璿瞅著馮紫英一擺手,姽嫿社這才停了下來。
“不得了了,出人命了!”陳也俊叫了一聲,瞅著姽嫿社眾女兒,不覺有些膽寒,心歎一個個閨閣女兒,怎地心腸這樣狠毒?
迎春趴在馬上看了一眼,心歎賈珍是自作孽不可活,嘴裏喊著珍大哥,下了馬走到賈珍跟前試探了一下,見賈珍隻是傷著了,就對急趕著過來的南安老王爺、賈赦、賈璉道:“方才驚了馬,也不知道地,珍大哥就跑到了馬蹄下。王爺,老爺,二哥,這事……”
南安老王爺背著手把姽嫿社、酬王社眾人一一看了,方才人在看台上,隻瞧見這群少男少女騎著馬聚在一處,也沒瞧見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賈珍活該這事總沒錯,誰叫他在人家打球的時候忽然冒出來,就道:“速速送賈珍回去吧,你們好端端的打球,他無端端地跑來打岔,確實是他的錯!方才離得遠,沒聽清楚,隻聽見‘薛大兄弟’這四個字,這又是怎麼回事?”
賈赦白著臉,趕緊地對南安老王爺道:“王爺,這事就交給璉兒去查吧。料想,是我那兄弟妻家的外甥耐不住寂寞,偷偷地跑來這邊瞧熱鬧呢。”雖方才隱隱約約聽見了林姑娘幾個字,但事關女兒閨譽,也不好提起。
南安老王爺背著手,瞅著滿臉血汙的賈珍歎了一聲,又問馮紫英:“北靜王呢?叫他帶領著酬王社殺姽嫿社一個片甲不留,他偏沒了人影。如今是三比三,可見你們酬王社是當真輕敵了。”
“王爺放心,日後酬王社再不敢掉以輕心。”馮紫英揉著手腕,微微埋著頭,隻覺姽嫿社女兒都是一群披著畫皮的豺狼虎豹,竟然這般心狠手辣。
孟璿冷笑一聲:“不敢就好。父王,這一身臭汗的,我們先去梳洗了。”聽見賈蓉趕來撲倒賈珍身上嚎哭,眼睛也不眨一下,轉身就要帶著人走。
還不等她們離開,便瞧見一個穿著萬子紋暗紅袍子的男子被人押著走來。
“王爺,這就是薛蟠!我們逮住他時,他正爬在牆頭上呢!”南安王府的侍衛抬腳便把薛蟠摁在地上。
薛蟠著急地叫道:“冤枉!大老爺、璉二爺,我當真冤枉!我一直老老實實地爬在牆頭上,什麼事都沒幹!”
“賈赦,這是賈家的家事,你們處置吧。”南安老王爺掃興地背著手,便領著酬王社眾子弟先去了。
“呸!瞧你也不像什麼好人。”馬金雲罵了一聲,便隨著孟璿去梳洗。
迎春倒也是覺得薛蟠當真冤枉,瞧他那臉頰上還有一道血痕,隻怕是被人硬生生地從牆頭上扯下來的,才要走,忽然想起打了馮紫英一下,待要去賠不是,忽然瞧見已經散場的看台邊,冒出來個穿著布衣的下人,先覺得那人有些眼熟,須臾想起是誰來,便顧不得梳洗了,嘴裏喊著幹爹,便衝那下人跑去。
正待要悄不作聲,從賈赦給他留下的小門出去的穆老三聽見一聲幹爹,望見一個身量高挑、肌膚微豐的紅衫女兒向他奔來,先覺這女兒身姿矯健,風姿卻不是尋常女子比得上的,隨後又納悶她為何喊他幹爹,良久才想起自己曾認下了一個幹女兒。
“幹爹!”迎春跑到看台邊,抬手抹了一下滿是汗珠的額頭,望著穆老三笑,“幹爹一點都沒變樣。”
穆老三瞅著亭亭玉立的迎春,眼角向還沒散開的閑人瞥了一眼,見迎春一點也不忌諱喊個下人幹爹,嘴裏說著好好,瞅著被人抬走、奄奄一息的賈珍,隻覺多年前受的那口惡氣終於吐出來了。
“幹爹要不要隨著我去一見我們老祖宗?等會子迎春下廚,給幹爹做幾道下酒的小菜。”迎春笑道。
穆老三瞅著臉頰緋紅、滿身活力的迎春,一時失了神,待瞧見賈赦走來,唯恐賈赦說破他的身份,就咳嗽了一聲,“改日吧,今兒個你這邊人這樣的多……南安老王爺當真想得開,竟叫你們青年男女在一起打馬球!也不怕生出什麼事來。”
迎春笑道:“能生出什麼事來?酬王社的人把我們姽嫿社的人,視作豺狼虎豹呢。”
穆老三笑道:“若年輕個幾十歲,我倒也想跟你們娘子軍對陣一回!”
“幹爹要打馬球,這有什麼難的?回頭打發了旁人走,幹爹要怎麼盡興都能夠!”
穆老三歎道:“不能了,你們年輕人打馬球,意氣風發的,叫人念叨一句金勒馬嘶芳草地,好不瀟灑快活。我們上了年紀的人,勉強算是老夫聊發少年狂,白白叫人笑話了。”他倒是不缺人打馬球,但跟一群男子去打馬球,哪裏比得過跟一群脂粉飄香的閨秀打馬球來得暢快、恣意。
迎春笑道:“幹爹雖留著大胡子,可瞧著年紀也不很大,人家說,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枝花,倘若幹爹把胡子剃掉,料想,也是風度翩翩呢。”
“果真?”穆老三愛惜地撫摸著自己的美髯。
迎春趕緊地點頭,望見一個唇紅齒白的馬夫走來,便好奇地看他一眼,心道穆老三把早先的風流貴公子侍衛,都換成了俊俏少年郎了?
“爺,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那馬夫道。
迎春忙站在穆老三身邊,疑惑地問:“幹爹,這是……”
穆老三笑道:“這是我表侄子。”
“表哥。”迎春趕緊地叫了一聲。
那年輕的馬夫怔了一下,探究地望了迎春一眼,見她臉上滿是騎馬後的紅暈,心道今兒個真是不虛此行,把那我見猶憐、端莊持重、嬌憨爛漫、矯健俊美的女兒都一一看了個遍,探究著,就隨著穆老三去了。
迎春琢磨著這馬夫的身份,遠遠地瞅見賈赦愁眉苦臉的,就又忙向賈赦跑去。
賈赦方才瞧見了穆老三,也不敢迎春提起穆老三的事,隻一麵向自己走,一麵歎息著,“真真是……你大妹妹厥了過去,這一病還不知道怎樣呢!你珍大哥嚷嚷的話,也有些人聽去了,就怕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叫你大妹妹心裏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