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把迎春的話傳達給王熙鳳後,躺在炕上,撫摸著小腹,王熙鳳的眉頭一會子微微蹙起,一會子高高上揚。
坐在王熙鳳,翹著二郎腿的賈璉將手上的茶盞往泛著金星的檀木小幾上一砸,咬牙切齒地說:“沒想到二太太還是這樣的心狠手辣!小蓉媳婦幾時又得罪了她?料想小蓉媳婦進賈家後,見二太太的次數屈指可數,二太太無緣無故,要用這誅心的法子殺她做什麼?”
說完了這一席話,賈璉悲天憫人地再三歎息,歎完了,不見王熙鳳搭腔,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王熙鳳抿著嘴唇一笑,似是下定決心一樣,歎了一聲說:“非是咱們心狠手辣,實在是那小蓉媳婦做錯了。俗話說,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小蓉要是心裏沒鬼,別說是珍哥兒媳婦了,哪怕是頭頂上頂著三兩貞潔牌坊的老貞婦到她跟前說道,她也心虛不了。”
賈璉楞了一下,仔細回想一番,似乎王熙鳳方才還在為秦可卿感慨萬千呢,一時聽不懂王熙鳳話音,就把身子向王熙鳳探了一探,鬼祟地捂著嘴,低聲說:“你糊塗了吧,你忘了那位是個什麼身份了?”
“什麼身份?就算是滄海遺珠,也得有人有那臉皮來認不是?!”王熙鳳拿著白如剝蔥的手指在自己個臉頰上拍了拍,想起那秦可卿的人才,心裏可惜了一回;但轉眼想到秦可卿一死,那隔壁的威烈將軍府,就隻剩下個沒娘家撐腰的尤氏並沒頭蒼蠅一樣的敗家子賈蓉,她要那威烈將軍府,就如探囊取物一般……這麼一想,嘴角又翹了起來,安撫賈璉說,“甭管她是不是金枝玉葉,左右,要謀她性命的又不是咱們……待二太太的大計得成,咱們把個薔哥兒抬上來,把個蓉哥兒打下去,叫他們兄弟兩個窩裏鬥,咱們坐收漁人之利。”
“這……”賈璉倒抽了一口氣,看王熙鳳誌在必得模樣,一時反倒躊躇起來。
“就聽我的吧!”王熙鳳挺了挺肚子。
賈璉猶豫著,忽然也果斷起來,“先由著二太太作妖去,倘若上頭要留蓉哥兒媳婦一條性命,少不得瞧那蓉哥兒媳婦不好了,會有話傳下來。若上頭沒話,哎——”
“就是這麼個理。上頭沒話,咱們心急火燎地上趕著救人,沒準要把上頭人得罪了呢;等上頭傳話了,要她生要她死,都是上頭人的主意,跟咱們沒關係。”王熙鳳眯了眯眼睛,賈家不及早先榮光了,一門二公成了一門兩將軍,但倘若兩個將軍府都握在她手裏……
“據我說,也不必跟二姑娘傳話。今兒個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外頭不定怎麼議論呢,先叫二姑娘留在家裏,等著風頭過了,再出門。”王熙鳳吐出香舌舔了一下嘴角,“今兒個的事,你瞧清楚了嗎?”
“瞧清楚什麼?”賈璉耷拉著眼皮。
“哼,”王熙鳳哼笑一聲,“珍哥兒罪該萬死,但那行刑的劊子手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一些。”
“你說南安王府的小郡主?”提到了不得的人物,賈璉趕緊地端正了坐姿,“小郡主心狠手辣一些,倒也不讓人意外。”
不是她,是你那好妹妹!王熙鳳在心裏腹誹著,倒也清楚自己這話出了口,賈璉一準要數落她,說她心胸狹隘,連個遲早要出門的小姑子都容不下,於是就把話咽下去了。
“小郡主呢,哎,也不知誰家子弟倒黴,要把那活閻王娶回家了!”歎了兩聲,因聽屋外賈蓉來請他去威烈將軍府主事,賈璉就邁著方步向外踱去。
王熙鳳伸手捶了捶胸口,來來回回地把迎春對她的好回憶一番,但回憶再三後,想到她還不知道王夫人的舉動,迎春就把王夫人的用心洞悉了,隻覺迎春實在厲害得可惡……
“一山不容二虎。”王熙鳳喃喃道。
“奶奶,什麼二虎?”隔著簾子,王熙鳳的陪房旺兒媳婦笑出了聲,打了簾子進來,臉上的喜氣依舊沒有消散。
“你又得了什麼好處,高興成這樣?”王熙鳳嘴角噙著冷笑,對威烈將軍府,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上頭沒吩咐,她就坐山觀虎鬥;但對身邊的姓賈名迎春的猛虎,她卻不能不防著。
旺兒媳婦瞧王熙鳳臉色不大好,忙收斂了臉上的喜色,走到王熙鳳身邊,握著兩隻手低聲說:“倒不是我的好處,是奶奶的好處。張家表少爺年紀輕輕的,就進京補缺,這前程、這官運,滿京城哪個比得上?”
“這好處是人家的,你也犯得著為張家的事高興成這樣?”王熙鳳歎了一聲。
旺兒媳婦彎著腰,忍不住又笑了,“奶奶,這張家的好處,眼瞅著就是咱們的好處了。林大姑娘受了驚嚇,張家打發了人來瞧,又送了各色哄姑娘們玩的玩意兒。”
“這也是尋常的來往。”
“這可不尋常,”旺兒媳婦鬼祟地湊到王熙鳳跟前,“張家人臨走時,反反複複地問起咱們二姑娘呢。我瞧出了張家的意思,就提了一句‘可惜咱們二姑娘雖好,卻是個庶的。’張家人待笑不笑地回我:‘雖是個庶的,卻滿身都是福氣,我們張家可是把她當正經的表姑娘來往呢。’”
“這又有什麼?”王熙鳳揉了揉太陽穴,心裏念叨著一山不容二虎,忽然一個咯噔,記起賈璉說,若沒迎春,張允之難能搭上林如海,就也難能似今日這般官運亨通。莫非,就因為這麼著,張家把迎春當成了有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