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突然出現,讓她這樣意外。他的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眉心,指間的觸感輕微,卻又灼熱而起,刹那間襲遍全身……
蔓生幾乎是本能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碰觸,也甩開了那份焦灼……
不過一步之遙,那已經像是楚河漢界,絕不可跨越!
可是,他為什麼會知道,又是從哪裏將她看透?
千絲萬縷間隻得定了心神,蔓生這才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站在這裏?"
"就在剛才。"尉容低聲回道。
"你怎麼會來?"蔓生接著問。
他繼續應聲,"小寶的作品在這裏展覽,我來參觀。"
簡直是多此一問,她會站在這裏,也是因為寶少爺的畫作於展廳內展示。而他是孩子的父親,也應該會收到通知才是。
所以,不過是一場偶遇。
"原來畫的是學校運動會……"尉容緩緩開口,目光望向了身側的畫作。
蔓生也回眸去瞧,素描畫那樣精細有致,一點一滴將鏡頭全部完整拚湊成一幅全景。
"那天的天氣很好,不像前些天,一直下雨。"他談起當天,蔓生也好像感受到運動會當日燦爛無比的陽光。
正因為太過燦爛熾熱,所以才會紛紛打傘。
他的視線又是一凝,同時注意到畫中的身影。
尉容望向畫中那一雙身影,一人正在呼喊加油,一人正在撐傘。
寶少爺細心將她當日所穿的運動服套裝LOGO標識畫出,雖然隻是細微的寥寥幾筆,可還是能夠辨認。
蔓生默然瞧著畫作。想起那日心如晴空,而此刻卻不複存在。
她無意再久留,"我已經看過畫了,先走了。"
"這就走了?"他喊住她,讓她困惑側目,又聽見他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蔓生並不想深究此事。
可他沉然男聲還在響起,"如果沒有,那你皺眉做什麼?一個人站在這幅畫前,我一過來就看見了你,像是在懺悔禱告。"
那奪定的口吻,仿佛很了解她,更仿佛關心她……
這個人為什麼非要對和自己無關的事情追根究底?
蔓生也在沉思,尉孝禮既然已經將當年王父曾有意暗中預謀一事告訴了王燕回,難道就不會向他提起?
於是,她也是直接應聲,"事情走到今天,難道你不知道?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尉容一直望著麵前的畫作,卻像是憶起前塵往事,"方以真本來就是王家的人。"
一提起方以真,一切就開始揭開,蔓生也早就確信,方以真本就是王家的親信,深受王父以及王燕回恩惠,起始之時聽命於王燕回。方以真前期在王燕回身旁,後被派至尉容身邊。
"可惜,她後來還是放棄了王家。"蔓生輕聲道。
這大概是王燕回不曾設想過的結果,方以真居然會在跟隨尉容的過程中,漸漸倒戈相向。直至最後,雖然完成了王燕回所下達的使命。卻也讓一顆忠誠的心傾倒於另外一人。
方以真就這樣成了尉容手底下真正的下屬。
"算起來,她也是背叛了一回。從前的恩情還在,有人找她辦事也是理所當然。"尉容眸光沉靜無波。
蔓生沉默聆聽。
這一刻,他們談起當年那場利用權謀,卻這樣寧靜安然,這實在是詭異!
……
蔓生想到了方以真,當知遇恩情對上心之所向,夾雜在王父以及尉容之間,應該是十分煎熬。而最讓她煎熬的,莫過於是林書翰的羈絆,這份愛戀對她而言,幾乎是最難最無法避讓的抉擇。
任何難事還可以解決,可無法避讓,那就是莫可奈何……
最後,方以真還是做出了選擇。
"她最終還是聽從了我。"尉容道出結果,"誰讓她對林書翰動了真心。"
方以真是這樣警醒。利弊之間瞬間衡量,孰輕孰重已分出輕重。如若聽從王父,等到事情揭開,林書翰隻會愈發崩潰。而當有朝一日,待她歸來,林書翰又要怎樣自處?
"她又要擔心你們姐弟,以後的關係會不會好轉。"尉容漠漠說著,"你應該感謝她,要不是她,當年麵臨選擇的是她。才讓你現在,免去了一場無望的爭執。"
蔓生必須承認,當下王父當年所為即便是真,可也沒有成為事實。
他們姐弟的關係,也免去了一場災劫。因為一旦成真,就算不會破裂,也一定會產生裂痕……
"隻不過,背叛就是背叛。"他揚起唇道,"再多的理由都不能將事實改變。"
縱然有真心,可無論是哪一種選擇,她終究還是在背叛。
蔓生亦是十分清醒,她不否認他的話語,"你怎麼就能肯定,她當時不會再背叛你一次。"
假設方以真那時暗中來了一場反間計謀,恐怕此刻又是另外一番場景。
尉容絲毫也不擔心這一點,"她是個聰明人,已經有過一次背叛舊主投靠新主的經曆,就再也不可能回頭。"
真是一語中的!
方以真既然舍了王家,投奔至尉容,就無法再重來。古時王侯將相,不是沒有另投主將之人,可但凡有骨氣的人,都不會再三動搖。
而方以真,從來都不是那樣的人!
蔓生聽著這一切,深知他是這樣了若指掌,何必還要再來反複詢問她那兩個問題,"你都知道了,還有必要來問我為什麼不開心?"
換作任何一個人,被自己的父親這樣權謀算計,都不會好受!
蔓生正望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他衾冷的唇,輕輕抿著,好似隨時都會輕啟。
可是,蔓生站了片刻,他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唯有一雙眼睛深沉望著自己,如濤海不可測,如夜空不可觸……
他卻不再追問,不再讓她承認,隻是朝她道,"如果沒有,那就別低頭!"
這讓她下意識想到那部曾經衷愛的電影,年少記憶深刻,是誓言是時時刻刻想要鼓舞自己--
林蔓生,不要氣餒不要認輸不要放棄!
……
卻也記起過往,很久的從前,他也曾提起。
那是,那是為母親送葬之日!
那時低頭,是因為傷心落淚,所以忍不住垂眸。
而今低頭,連自己都不曾注意,或許大概是因為,對這樣一份遙遠的父愛,實在是感到冷漠。
他又為什麼要一次一次來提醒,一次一次說著近似關心的話語?
這一刻,他們竟沒有再出聲。
展廳內經過的人,不斷來來去去,旁人隻瞧見那幅畫作前方,一男一女對視著彼此,一動不動。像是一場拉鋸戰,好似誰先開口誰就是敗了。而那深沉凝視的眼眸,竟也讓那些想要走向畫作的步伐止住,不願意再靠近。
半晌過去,最終是他先開口道,"我也該感謝王董事長,如果不是他,我又怎麼能夠有這樣的好時機?"
蔓生不願意去探究這份感謝有幾分真假,她心裏唯有一處疑問,"你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方以真是王家的人?"
他微笑著,神色漠漠道出答案。"當她開始同意跟隨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
"既然王家已經想方設法要在我身邊派一個臥底,那我又為什麼費力氣再去拒絕?既然已經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與其這樣,不如就讓她留在我手底下,這樣不是很好?"是他幽幽反問一聲。
蔓生也曾設想,或許他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可當他真的相告,卻還是心中一凝。
"那一年,方以真請辭保利秘書長,你同意派她去錦悅,還真是讓我省了不少事。如果不是這樣,那又怎麼會有後來。你說,我這一局安排得怎麼樣?"他淺笑著詢問,神色冷酷凝然。
他口口聲聲說著全是布局!
可是蔓生聽著這一切,瞧著他一如從前那樣冷酷狠決的臉龐,卻隻覺得遙遠……
"我最要感謝的人就是你!"最後,是他朝她道謝,"這一輩子,都會將你銘記在心!"
為過去,為現在,為將來,這所有一切,仿佛都是因她而起,帶給他這所有布局。
可他又為何這樣急於相告,毫不隱瞞全盤托出……
是想一展勝利的旗幟?
更是沒有必要……
蔓生實在是不明白,卻也不想明白了。